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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老人道:“这不是老夫创见,而是她的绝艺之一!”他指一指垂帘,桓宇道:“晚辈定前往拜见!”老人当微一笑,说道:“但你见到她时,却不可因她绝艺惊人而存偏见,须得当她是普通之人,瞧她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

  桓宇走到门口,回头见老人还站在那边,当下恭声道:“晚辈桓宇竭诚求见!”房内悄无声息,他连说三趟,仍没有人回答。

  他实在忍不住,一径踏入门内。房内灯火辉煌,比外面黎明天色还要光亮。

  放眼一看,只见当中挂着一幅巨大的画象,染彩抹色,光洁明丽,宛如新绘。

  画中是个女子拈花微笑,形体有如真人一般大小,画得极是工细,栩栩如生。

  桓宇瞧见画中人的面貌,不觉呆住,过了片刻,才回复神智,转身出房,只见僧袍老人满面哀伤之色,遥望曙天。

  他晓得老人正在缅怀旧事,是以沉埋哀伤之中,从刚才的言语中推想,可知他如此情状已有多年,不料还是如此强烈,可见得情囚二字一点不假。

  当下大声道:“原来老前辈怀思的是百花仙子沈素心前辈,只不知你们之间是何种关系?”

  僧袍老人怔一下,问道:“你纵是听过她的名头,却怎知画中之人便是她?”

  桓宇道:“她的姿色果是盖世无双,晚辈一瞧便知!”

  老人喜道:“这话虽是有点不合情理,但教人听来却极悦耳!”

  桓宇微微一笑,道:“如若世上有人诋毁沈仙子容颜不美,晚辈也要找他拼命!”

  老人皱眉头,道:“我告诉你,马屁不是这么拍的,你和她非亲非故,这话可说不得!”

  桓宇道:“老一辈的私下迷恋于她之人不在少数,老前辈难道和她有亲有故?”

  老人怒道:“她是我的妻子,这不是亲做是什么?”

  桓宇大吃一惊,想道:“他是沈仙子的丈夫的话,那就是花玉眉的父亲了!”于是问道:“原来如此,晚辈竟是失言了,请问老前辈尊姓大名!”

  老人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天下间再没有比她更美的人,因此你既能移情别恋,谅也不会像老夫一样多世受苦。婉儿未免过虑,你可以回去啦!”

  桓宇想道:“我既是得知此事,须得去通知花玉眉一声……”当下拱一拱手,转身出去,走了三四步,忽又想起自己正因不愿再见到花玉眉才出来的,如何便又回去?心中好生为难,脚下不觉踌躇起来。

  最后他还是决定不见花玉眉之面,转身道:“晚辈有一句话奉告……”

  老人摇头道:“不必了!”桓宇微微一怔,心想莫非他已晓得花玉眉来到江陵之事,当下道:“老前辈既是晓得,晚辈就此告辞!”

  老人皱一下眉头,道:“我虽然不晓得你要说些什么,但谅必只是世俗之事,不听也罢!”

  桓宇说道:“原来老前辈还不知道,晚辈要说的便是这世上还有人可以比得上尊夫人的风姿!”

  老人面上泛起怒色,道:“胡说,谁比得上她?”

  桓宇道:“这人就是沈仙子的亲生女儿。”

  老人面色大变,吶吶道:“什么?她的女儿?”

  桓宇疑心顿起,冷冷道:“你居然不知道,自然不是沈仙子的丈夫,哼,我若不是心灰意冷,决计不能轻易放过了你……”

  老人怔了半晌,面色渐渐恢复正常,过了一会,长长叹了一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唉,她长得很像她妈妈么?她姓什么?”

  桓宇冷冷应道:“你姓什么?”他不肯先说出花玉眉的姓氏,免得这老人自认姓花。

  老人又怔了一阵,答道:“我自会出家,姓氏罕得动用,不过我若是不说出来,料你决不肯告诉我,好吧,我说就是,我姓花,她叫做什么?”

  桓宇不禁一愣,应道:“她也姓花,名叫玉眉!”

  老人问道:“她此刻在什么地方?”桓宇说了,老人顿时满面泛起沉哀之容,连连叹气。

  桓宇大是不解,道:“老前辈不妨去瞧瞧她,何须长嘘短叹?”

  却是老人双泪齐垂,接着放声大哭,声音极是凄惨。只看得桓宇也觉得鼻子一酸,满腔俱是同情之心。他虽是不知道对方为何放声恸哭,但有道是“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既是大哭出声,必有十分可悲可痛之事无疑。

  那老人这一哭似是没有了期,一直哭到日上三竿,阳光遍地,仍然像刚刚开始时一般。

  桓宇静静站立一边,不声不响,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只见他面上泪水已变成红色,大吃一惊,心想:他竟然哭出血了!连忙上前伸掌轻拍他背心大穴,拍了七八下,老人似乎是穴道受震才恢复自制,哭声渐止。

  又过了一会,桓宇见他已经不哭了,告辞欲出,老人叫道:“慢着,容我想一想……”桓宇只好停步,老人这一场痛哭已将胸臆中积郁了几十年的悲苦发泄出来,这时心境比平日都安详,因此脑筋特别灵活。当下说道:“我和素心虽是天上人间,永相诀别,可是你们却都年轻,千万不可蹈我覆辙!”

  桓宇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晚辈此去军中,当必战死沙场,是以纵有无量痛苦,也不放在心上!”

  老人道:“你正是所恶有甚于死者,所以宁愿去死。可见得你对玉眉一片深情。但万一不曾战死沙场之上,未来岁月只怕就跟我一样了……”

  桓宇还未做声,老人接着又道:“我还记得七八岁之前和素心两人青梅竹马,一同玩耍。其后先父作宦山右,不到五年先慈先严相继去世,我那时只有十三岁,但还牢牢记得跟素心订了亲之事。其时我在山右孤苦无依,混几年,终于看破红尘,出家为僧,法号智度。殊不知我的师父乃是武林高手,因此数年之后我也学得一身武功。到我二十五岁的那一年,先师圆寂西归。我便开始到江湖中行走,一方面见识见识别的家派的武功,一方面修积功德,在江湖上行走了五年,那时候我已经三十岁了。忽然间听到百花仙子沈素心的声名,于是记起这位童年伴侣,更记得她是我的未过门妻室。本来单是如此还不足以引得我去和她相见,但其后又听闻说她长的美貌无比,连当代最负盛名的两位年青高手也为她神魂颠倒,更有不少人想亲近她而折辱丧命在这两人手下,于是引起我瞧瞧她的欲望……”

  他话声一顿,桓宇插口道:“那两人想是司徒峰大侠和竺公锡了?”

  他微微一怔,道:“你也知道竺公锡,啊,想是令尊告诉你的。”

  桓宇摇摇头,却不多说。老人便继续说道:“想见见她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以致我连坐禅时也不能入定,老萦想这件事,于是有一日,我决计前往会见她!”

  桓宇问道:“沈仙子还记得你么?”

  他道:“这正是我想知道之事,当日见到她时,她正在春郊试马,我已改为俗家装束,远远望见她下马歇息,这才上前……”

  桓宇忍不住道:“老前辈何故改为俗家装束?”

  他摇摇头,清秀眉毛紧紧锁皱,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第一眼瞧见我,便怔一怔,接着便起身问我是不是姓花?我见她不但没有忘记我,甚至还认得出我,心中狂喜不禁,同时又被她绝世容光所慑,以致后来她问别后情况时,我竟不说出已经出家为僧之事。”

  他长叹一声,缓缓道:“这就是我数十年误人误己的开端了!她邀我到她家中作客,盘桓了几日,大家都熟了,她便告诉我说司徒峰和竺公锡都屡次向她求婚,但她因为惦记着昔年父母主订盟约,所以坚决不肯答应。我听了这话心情万分激动,这一夜……”

  他闭上眼睛,似是回忆起定情之夕的旖旎温馨。过了一会,才接着道:“我们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便结为夫妇。我们相聚了半年之久,才因钱财用光,我记起寺中财产甚是为富饶,便托词回到山右,返回寺中,暂时恢复旧日生涯,不过其时我已是一寺方丈。过了半个月,我在静坐中忽然大生懊悔之心。深觉此事极是卑鄙龌龊,心中惶惶,不可终日,但我最后决定还是错到底还是回到素心身边,于是开始收积钱财。没有多久,已经准备动身之期,那知一日因知府之邀入城,回来时在路上碰到司徒峰!他和我很熟,因此我虽是作僧人装束,仍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自然十分惊讶,过来查问内情。若是别的人我还可杀以灭口,但碰上了他,不曾在他盛怒之下被杀,已是万幸了……”

  桓宇道:“原来因为碰见司徒峰大侠,你老就一直没有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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