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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董秀姑定神回想一下:“多少年来,他每天练功最吃紧的关头那一个时辰,总是摆下一个‘五鬼坟’阵法。这道防线用五个人组成,都是他最信任得力的门下,墓主本人坐在最后面,只有他瞧得见我们……”

  但既然讲明是防线,那么血尸老妖坐在最后面,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董秀姑提之作啥?她又不是嘴碎爱讲话的女人,那么是不是另有用意?朱虚谷疑心一动,连忙用足精神观察以及查听。“墓主严令谁也不许回头窥看,否则杀无赦。这些年来,死于这道命令的有三个同门之多!”

  很多年的时光,以血尸之凶名,才死了三个人,本是不值一提。但由于这三个人都是得力信任的门下,问题自是完全不一样。“另外,他所用的人血,每一次都要亲自验过那人的健康,然后亲手放血,绝对不假手于任何人。这本来没有什么不妥,可是每次都是由我把人带出来,而我每次都必须先喝上小半碗。起初没有觉得怎样,但年深日久,他仍然严格要我这样做。你说,这是不是对我毫不信任的表示?”

  朱虚谷颔首同意,但心里想法却相反。

  这是血尸性命攸关的事,你遵守他订下的安全守则,有何不对?怎可因而自尊心受损?还变成愤慨?无怪爸爸以往时常会提上那么几句,他说这世上的人全都有喜怒哀乐等等情绪,不过,性别的因素最重要。估计一个人的情绪变化和反应,男人和女人往往会相反。男人对一道可口的菜肴,可以连吃很多次,仍然认为可口。但女人连吃三次的话,第四次她不止讨厌,简直已发展为憎恨了。在另一方面,要女人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问题不大。但反过来说,男人就问题多多,就算他没有向外发展的实际行动,然而内心一定时时叛乱造反。总之,朱虚谷认为父亲的话极对。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东西。董秀姑凭什么对血尸这种安全规则忿怒仇视。这世上不少较为偏激的人,连母亲都不肯相信,那么血尸老妖凭什么要相信你董秀姑一定不会害他呢?朱虚谷可不打算跟董秀姑研讨这个问题,所以他赶快仍以传声插口:“血尸老妖不信任任何人,已经是铁案如山。这些数据非常非常重要,你将来能否安然留在血尸门下,我能不能逃得活命,其实都系于你数据的正确性。现在你听我讲,既然他以听觉侵入咱们这屋子,咱们就利用这一点施以反击!”

  “吓?”

  董秀姑睁大眼睛!照她所知,当今之世以“声音”诛仇杀敌,血尸席荒若是自认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认第一!而这个家伙居然想利用声音反击血尸席荒?董秀姑转眼四望,瞧了一阵:“你当真出不了此屋?真的没有暗门或地道等等?”

  “对,没有暗门,也没有地道。除非有人在屋外相助,否则神仙也逃不出去。我的回答不够清楚?”

  “够,够得很!”

  董秀姑泛起苦笑。“你答应我回报以真话,但并没有议定只限一句,因此,你不介意我多问几个问题吧?”

  “不必拿话套住我,你要问就问。”

  “谢谢,首先我想知道血尸老妖跟家师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不知道也很合理,因为朱伯驹怎肯把亏心事告诉你?据我所知,墓主跟朱伯驹本是好朋友,后来,朱伯驹却拐诱了他年轻貌美的妻子,两人逃得无影无踪。”

  朱虚谷心头一震一热,随口驳道:“但玄剑庄之名,天下皆知,家师并没有躲起来呀?”

  “这是后话,初期你师父的确跟那女人躲得无影无踪。当时墓主变卖了一切家当,独自踏遍天下,誓要找到你师父。不过,他亦深知你师父的才智、武功当时虽是末臻第一流造诣,但潜质却高绝一代,所以绝对不敢有丝毫轻忽。也因此他踏破铁鞋找寻你师父时,顺便亦求师学艺。其后,他碰到老墓主,得蒙收录门下,在大别山古墓学艺。几年之后,你师父又在武林出现。”

  “为什么呢?难道家师已没有了隐姓埋名的理由?”

  “猜得很对,他的确不必隐匿了,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是难产而死的,朱伯驹不是甘于雌伏的人,何况他武功大进,已可以在天下武林争逐雄长,当然不怕墓主的寻仇报复。”

  “那个孩子呢?是不是被你们掳走的二师兄?”

  “当然不是,那孩子跟那女人都同时死了。”

  “你口气这么肯定,敢是有真凭实据?”

  “有,过了好几年,墓主暗中发冢开棺,亲自查验。其时棺木内只剩下骨头,一副是成年女人的。另一副肯定是初生婴儿的,但一般仵工已不易辨认得出来,我们这一派却有这本事,你大概不会不相信!”

  “我相信!”

  朱虚谷心中大大叹口气,那婴儿不知是谁的?他作了我的替身,使血尸老妖也信以为真。唉,父亲的深谋远虑,当今之世只怕很少人可以比得上了。

  他接着道:“但请告诉我,你为何对那女人保持相当客气尊重?你大可以用别的称呼,例如贱妇等等。”

  “那是因为墓主之故,我们都看得出来,墓主对她一直念念不忘,墓主亦没有用不好的字眼称呼她,所以我们也不敢胡乱称呼!”

  朱虚谷楞了好一会,定定神,才传声道:“还有一些关于你们的实力,以及武功上的问题,要向你请教。”

  “问吧,不必客气。我只想知道朱伯驹赶来时,过得过不得墓主这一关?此外,那彭香君的血被墓主吸了没有?”

  彭香君看来了无生气。假如她不是仍在血尸席荒的胁下,任何人都会以为她已经死掉。但由于血尸仍然带着她,而血尸席荒自是不会闲着无聊,带着一具尸首走来走去,故此可以推论出彭香君一定还未死亡。几乎两个时辰之久,血尸席荒都听不到屋内有讲话声,故此无从在话语中判断任何情况。不过,他以近乎通天彻地的视听功夫,却知道屋内还有三个活人。以吸呼的声息来判断,有一个呼吸声音重浊,此人一定是中了鬼指断肠的彭一行,现下想是被朱虚谷以奇特手法点穴服药,所以还未断肠而死。另两个活人,其一很正常,内功不错,此人大概是朱虚谷。剩下来的一个,呼吸很微弱,又时粗时细,显然是被人点了穴,气脉血脉都滞阻不通,才会这样,这一个无疑是门下五大高手之一的董秀姑。血尸席荒的判断错得相当严重,一是董秀姑才是正常呼吸声息的人,二是朱虚谷显示他惊世骇俗的才智武功,竟能一面以传声跟董秀姑交谈,又同时使呼吸声响,弄到好像被点了穴之人一样。

  天空已微现曙光,血尸席荒暗自皱皱眉头,因为光明对他很不利。假如他得到奈何丹或者九骷髅魔音宝叉的话,当然就完全不一样了。可是这两宗宝物,目前血尸席荒一件也未得到手,所以他对于天亮后的光明世界,确实还存有戒惧心理。就古墓血尸这一派的武功而言,由于黑暗是他们的依附主体,故此他们都习惯了黑暗,极讨厌光明。不过,话说回来,莫说是血尸席荒本人,即使是他门下高手,在大白天仍然一样的厉害可怕。只是他们仍然很不喜欢光明,包括血尸席荒在内,这一点除了是习惯之外,只怕与所修习的武功邪法,都有莫大关系。血尸席荒决定等下去。既然那朱虚谷一声不哼,死守屋内,显然是拖延时间。而此举不外两种想法,一是想利用大白天的明亮光线,二是等候朱伯驹驰援。这小子才智很不错,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我血尸席荒并非一定要利用黑夜,而且时间对我有利无害,相持越久,我人手越来得多……

  彭香君忽然在他肋下动弹一下,血尸席荒为之皱皱眉头。这个少女一回醒,不免会有叫声响动,但若是再点她穴道,只怕她不再能承受本门的重手法。罢,罢,我且退远一些,以免她乱嚎乱叫惊动屋中的朱虚谷。彭香君睁开眼睛,这时才完全记起经过,猛然一惊,转眼四望,这时曙色已临,周围景物已可以看得清楚。她四面都是些树丛,却不见有人。但明明那时是被一个穿黑衣服却看不见面貌的人点住穴道,那时还在屋子里,现在何以身处野外?为什么看不见人?她试着挪动一下,全身居然可以动弹,又试着哼唧一声,也有声音发出。这就奇了,我为什么一点儿事情都没有呢?难道是我喝醉了,以致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幻觉?彭香君跳起身,用力甩两下头,希望自己更加清醒些。

  答案马上出现,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忽然站在他前面。此人长发披垂,有几绺遮住面孔,所以使人对他的相貌,生出了朦胧之感。不过彭香君并不十分惊恐,因为这个神秘黑衣人,一望而知是男性,而且显然是很有头脑很有才智的男人。通常在女性直觉中,这一种男人最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四肢发达性情暴戾的男人。彭香君居然还挤得出一个笑容,一面以双掌抚摩面孔:“我一定很难看,对不对?”

  血尸席荒反而一楞:“很难看?谁说的?我有这种表示?”

  “没有,是我自己害怕很难看。”

  彭香君微笑把头发找到脑后,现出整个青春美丽的面庞:“你的衣服装扮很怪,所以我猜猜你是谁如何?”

  血尸席荒颔首:“好,你猜。”

  这倒是很新鲜的经验,何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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