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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杀机一动,存心开个玩笑,便道:“这事我也做不得主,你何不跟我家大小姐商量一下?”

  那人看看大车,只见车中影影绰绰坐着一位丽人,眼睛陡然一亮,直走到车门边,掀帘而看。

  吴小琴漠不关心地朝他瞧着,但眼波一转,已把那人魂魄勾掉。

  “啊呀,姑娘恕我唐突,实在是不得已,故此想借尊足一用。”

  吴小琴没有做声,也不看他了,那人举袖拭面,尘垢略除,立刻现出一张俊脸。

  他自我介绍道:“我姓顾名聪,姑娘贵姓呀?”

  吴小琴犹如不闻,漠然不理。

  沈雁飞早从瘟太岁穆铭口中得知当日他们暗助青城叛徒逃走,那叛徒名字正是顾聪,眼珠一转,便答道:“我家大小姐姓吴。”

  顾聪回头一笑,道:“你真识趣,大爷赏你银子。”说着掏着一锭三两重的银子,抛给沈雁飞,又道:“那么你顺路载我一程。”

  沈雁飞见他出手阔绰,心中一笑,一面将银子接住,一面想道:“到底是叛徒本色,花银子毫不在乎,大概此人好淫掳掠无所不为,是以才不容于师门,也好,且看看你有什么鬼心,再慢慢收拾你。”

  顾聪已钻入车厢中,只因外面终究有个赶车的,不好胡乱动强,便用软功,口口声声吴小姑娘地兜搭着。吴小琴却总是不理不睬,弄得顾聪晕头转向,总找不出个入手处。

  沈雁飞驱车前行,越想越不舒服,忽然停车。

  顾聪刚好扶深地伸手去拉吴小琴的纤手,另一只手却拦腰而抱,当他发觉大车骤然一停,便扭头外瞧。

  沈雁飞蓦地身躯向后一仰,伸手掀开帘子,一见他作出这等轻薄之态,便怒目道:“滚下车去。”

  顾聪见他目露凶光,吃了一惊,缩回双手,吴小琴本来甚是冷漠,这时见了沈雁飞的模样,吃吃而笑。

  沈雁飞不悦地瞪她一眼,讽声道:“你算得上是来者不拒!”

  吴小琴的俏面上掠过奇异的表情,显然这位漠视天下所有事物的人,心中情绪波动甚剧。

  顾聪哈哈一笑,道:“好小子原来呷醋了。但你一个赶车的,难道自命配得上她吗?”他又嚣张地大笑一阵,然后转面向吴小琴道:“小乖乖你也真易上手,不是吗?”一边说,一边伸手摸她面颊:“连赶大车的也玩一票。”

  吴小琴秀眉微皱,含颦仰头避开他的怪手。沈雁飞怒火焚心,却不再粗声暴气,只冷冷道:“顾聪你这是在虎头上找虱子,自寻死路,下车,听见没有?”

  语气中自有威严,把个顾聪弄得心中大疑,立刻收起轻视之心,狠声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本待着在这位姑娘份上,饶你一死,甚且可使你略有所获。哼,哪知你已先拔头筹,尚且视为禁脔,你待怎的?”

  吴小琴缩开一点,斥道:“你这个人胡说八道,注定不得好死!”沈雁飞第一次见到她微愠之容,心中没由来生出惊喜之情,电光火石般想道:“她既不再漠视一切,那不是等于入世了吗?”

  但吴小琴入世又如何?他可没有时间工夫再想下去。

  顾聪虽然对沈雁飞有了戒心,但仍没有拿他作为大敌,这时猛可伸手去拉她的臂膀,一面轻薄地笑起来,道:“我命中注定不得好死也没关系,只要和你小乖乖……”下面的话陡然吞回腹中,原来一则吴小琴在那角落里不知如何一缩,他居然抓个空。二则沈雁飞回转身把皮鞭抖得笔直,点向他的嘴巴,使得他赶快一仰头,啪地一响,对方那条皮鞭已收了回去。

  这一来他便想起早先他曾经伸手去摸她的面颊,也是落了空的怪事。须知像他这种练就上乘功夫之人,看似随便地一伸手,其实时间部位都绝不会弄错,倘非深谙武功之辈,断难避开。这是因为凡是具有上乘武功之人,平日训练有素,心意一动,随便出手也能估准对方躲避的尺寸,并不须着急计算。是以吴小琴能够避开他第一下,已甚出奇。第二次拉她臂膀,她那时已缩在车隅,本无位置可避,除非已练成内家最上乘的缩骨功夫,可是方今天下却没有听说谁能练成,若果她已具有这种火候,目下在武林中知名之人,只怕没有一个是她敌手。

  同时,他从沈雁飞的皮鞭上,又发现人家敢情也是内家好手,那条软软的皮鞭,在他手中不亚于一根棍子,足见内力之精纯。

  沈雁飞完全收敛了忿怒的表情,淡淡一笑道:“我沈雁飞本念你已被青城派逐出门墙的人,追得天地之大,已无立身之地,故此想放开你。”

  顾聪耳中轰一声,诘问道:“你是沈雁飞?”说着,突地跳下大车。沈雁飞傲然点头,倏然飞身飘落在他面前,把压到眉毛的毡帽摘下,冷阴道:“怎么样?顾小侠料不到吧?”

  顾聪急忙退开两步,抱拳行礼道:“沈少庄主恕我眼拙,冒犯大驾,可是咱们不是敌人。”

  沈雁飞冷笑道:“本来什么都不是,但现在却是对头。”

  顾聪心中怒骂一声,但面上仍然陪笑道:“少庄主大人海量,何须记挂小可失礼。”他自顾一下身上,继续道:“我被师叔董毅和师兄玄均追到,苦战一场,结果被那牛鼻子扎了三剑,但他也被我一头撞在胸上,双双滚入河中,流了数里之远,我用尽余力抓住岸边一块石头,终于爬上岸。因怕师叔顺流追查,便急忙奔逃。刚刚在此歇了一阵,实在疲累得不能走路,故此胆敢借用少庄主的牲口。”

  在顾聪以为七星庄既与青城对头,听到自家和董毅苦战受伤,他定然会帮助一下,最少也会暂时抛撇开早先冒犯之事,哪知道沈雁飞此时也成了叛徒,师父秦宣真正以全力追捕。

  沈雁飞吟了一声,道:“好汉不赶乏兔儿,我若在此刻杀死你,也算不了好汉,这笔帐将来再算。”说完一纵身飞起半空,就在半空转个身,落在车辕上。顾聪见他要走,一想自家这时眼看饿得要死,全仗身边带有关外长白山野人参,故此勉强提住一口气,于是连忙道:“少庄主可带有吃食的?”

  沈雁飞忽然泛起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想,便给他一块牛肉和两个馒头,便驱车扬长而去。

  走到天黑,已走了五十多里,沈雁飞自语道:“这头牲口真不济事,到了前面站头非换一匹不可。”

  原来前面已是南漳,城垣隐隐,万家灯火。

  他把车驱到路旁一片林子里,然后卸下牲口,让它休息吃草。自和吴小琴两人在草坡上吃点东西之后,就躺在其上。

  他发觉吴小琴偷偷地凝视着自己,那对明亮清澈如一泓秋水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两颗明星。他暗中快慰起来,想道:“她终于注意我了。”但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即闭上眼睛,一径寻梦去了。

  翌晨起来,他把大车弄到林子深处,然后把牲口放掉。

  吴小琴默然跟他走,却发觉折向南方,走了一程,忍不住问他道:“你不是说要北上的吗?为什么又改了相反的方向?”

  沈雁飞得意地一笑,道:“师父一定认为我会直奔古树峡营救我的父亲,而我恰恰被他猜中了,昨儿又碰到那青城叛徒,颇悔当时没有把他宰了,这一来我的行踪定然会泄露出江湖。是以咱们如今反而南下,越过荆山,直奔归州。这条路寻常人走不得,相信眼线必少,到了归州,改为搭船由长江上溯人川,然后才兜由陕省出来,到那陕鄂交界的古树峡,这样迂回走一大圈,时间既久,他们又摸不出行踪,那时防范较疏,我便好下手。”

  她微微笑道:“我自然愿意多走些路,见见世面。你昨天为什么会对那顾聪生气呢?”

  沈雁飞被她忽然一问,愣了一下,抬眼看她,但觉这位姑娘生像蕴藏着无数宝藏的大海,不但深不可测,即使是表面上也是屡屡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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