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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沈雁飞刚才回头看了一眼,实在没有看清楚他们,原来这时候的秦宣真正陷入沉思之中,眼光呆滞地投向大路远处。

  谁也无法猜测到这位不可一世的黑道雄长,脑袋中转些什么念头。秦玉娇诧异地瞧着父亲,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种样子。

  她的马擦着那辆大车,于是她低头去看车中人,眸子里忽然射出凌厉的光芒,沉吟忖想道:“这位这么美丽的姑娘好生面熟,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呢?”

  原来那天晚上她见过这位俊俏无比的书重,印象甚深,如今吴小琴回复本来面目,一时竟把她蒙住。

  秦宣真也在沉思中醒来,一双眼光就仿佛像极锋利的利刃,扫过那辆大车,这一眼不但把车中人瞧清楚了,而且把整辆车察看通透。

  沈援飞通体冒出冷汗,他本想装出若无其事地瞧瞧他们,但终于不敢这样做,甚至连挥鞭也不敢了,因为他真怕秦宣真会从鞭声上听出蹊跷来。

  他想装瞌睡而垂下头,减少让秦宣真看到面目的机会,但又怕大白天里赶车瞌睡,更会惹出疑心,总之,怎样都不妥当,只好强支着精伸,来个老样子不改变。

  他感到秦宣真那对像闪电似的眼光,扫过自己身上,这一瞬间,他觉得十分难受,甚至有点晕眩的感觉,那是他全身的神经和肌肉都太过紧张之故。

  秦氏父女的坐骑又恢复小跑的速度,超过这辆大车往前走。这时距离前面拦路的江水只有两里路,沈雁飞咬咬牙,忽然停车,心中想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们在同一艘渡船过江,现在停车虽然会惹起他的疑窦,但总比在渡船上束手就擒为佳。”

  眼睛一抬,只见十丈外的秦氏父女忽然勒马不走,回头来看他这辆大车。

  沈雁飞额上的冷汗由一点点水珠而变成一条细小的水流,直淌下来。

  他努力镇静一下心神,装得拙笨地跳下地上,拿了一块布,走前去替牲口拭汗。

  忽地发觉自己裸露着的前臂上,汗水比那匹牲口的更多,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生光,他心中诅咒自己道:“该死的糊涂蛋,现在可不是正午吗?要休息避热也该在那边树荫下才对啊!”

  然而此刻已不及后悔,只得固执地继续替那匹牲口抹汗。

  吴小琴把他的形状看得一清二楚,哧地哂笑一声,沈雁飞听到了,怒阻她一眼,却无可奈何。

  那边秦宣真对秦玉娇道:“这位姑娘孤身上路,身边也没一点贵重财物,的确令人奇怪。”原来他是从大车的轮辙和飞尘观察出来:“不过既然你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也就算了,咱们追那小子要紧。”

  但他仍然勒马不动,瞧着那辆大车,阴阴笑道:“这赶车的好没来由,就在毒日之下停车,分明是不想立刻渡河,哼,这小子……”

  沈雁飞手中之布已湿透了,心中暗忖道:“他们再不走,我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和他们一起渡江吗?”

  正在惊慌之际,吴小琴叫了一声喂,打帘后伸出一只雪白的纤手,指着侧面一个小岗,岗边有几株大树,华盖亮丽。

  沈雁飞慢慢跨上车,低声念叨道:“你自作聪明来支使我,且别得意。”原来他瞧见帝后闪耀着一排整齐的贝齿:“反正我给宰了,你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当下驱车离开大路,直到岗边大树下才停住。抬眼看时,秦氏父女已纵马而去。

  沈雁飞倚在车门边,把车帘打开一道缝隙,凝视吴小琴好一会儿,微微笑道:“这一手真漂亮!”

  她端坐车中,那对明亮的眼光不回避地和他对瞧着。

  沈雁飞心中掠过一阵奇异的颤动,生像有什么东西钻入心坎里,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的眼光更为热烈地瞧着她,直到她低头一笑,把眼睛避开了,他才喃喃道:“不错,真不错!”

  半晌,吴小琴蓦地抬头道:“我要离开你了。”

  沈雁飞大吃一惊,道:“离开?”

  “是的。”她简短地回答一声,然后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寂寞。“啊,你好像有点变了。”他怀疑地评论:“那是为了什么呢?”吴小琴轻轻时一口气,然后恢复过去那种漠然的神情,道:“没有,我不会变的。”

  “我却喜欢你会变。”沈雁飞率然道:“刚才我觉得你就像个真正的女人,而且特别美丽。”

  他爽朗地大笑起来,心中异常高兴,因为他发现她面上掠过惊乱的表情,而且就像所有正在青春初期的女孩子般,羞涩地垂下眼光。

  至于他自己,这一次也是真心地笑出来,毫无狐疑顾忌,也没联想许多事,这是因为吴小琴给他的印象,甚为单纯,没有出身家世等背影须加以考虑。

  “你不讨厌我?”她怯怯地问,眼光仍然没有抬起来。

  “讨厌?哈,哈!”他大笑两声:“为什么要讨厌你?说老实话,我真心喜欢跟你在一起哩。”

  他忽然想起祝可卿,那个柔顺得有如羔羊似的美丽姑娘,一片深情,却赴诸流水。于是他好像欠了债似的,全身都不舒服起来。

  吴小琴努力挣扎地游目远眺,忽然道:“那只渡船开出去了,但是他们没有走。”

  沈雁飞心灵一震,暂时把祝可卿的情影丢开,回头张望,只见渡头边秦氏父女兀自立马不动,若有所待,当下惶惑地自语道:“他们为什么不过去呢?莫非觉得我们可疑,故此等候我们一同渡江?”

  于是他不敢靠在车门边,匆匆走开,过了一阵,吴小琴告诉他道:“原来还有一艘较大的渡船,如今也开出去了,他们已在那船上。”

  沈雁飞大喜而笑,道:“现在大可以松口气了。”

  等到渡船从对岸划回,已经隔了一个时辰,他们渡河之后,沈雁飞道:“我们先在这儿买些吃的,然后沿江折回西走,然后才转向北上,古树峡乃在西北,我们犯不上在这边的大路上,老是和他们碰头。”

  于是买了好些干粮,便驱车沿江而行,到底再过去还有大路没有,他并不知道,但必要时也可弃车步行,等到了大城市时再照样乔装不迟。

  走了一程,四下已无人烟,同时也离开了那条水流湍急的河。

  沈雁飞回头道:“今晚咱们要露宿了。”

  车厢里没有回答,她又恢复那种漠然的沉默。

  树丛中嚓地一响,忽然跳出一个人,拦在路中。

  沈雁飞大吃一惊,收缰勒马,定睛看时,只见那人头发蓬松,衣服既皱且破,而且满是尘垢,真个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他一见不是秦宣真,便什么都不怕了,厉声道:“呔,你拦住去路想干什么?”

  那人虽说是蓬首垢面,担那对剑眉斜飞入鬓,依然不掩英俊,他道:“没有什么用意,仅是想借你这匹马用一下而已。”

  声音中显示出此人甚是疲乏,沈雁飞这时多看了两眼,已发觉此人身上衣服破了几处,敢情是被兵刃扎破的,心中大为疑惑,便问道:“朋友你是遇上仇家因而负伤?我的马自家要用,恕难奉借。”

  那人楞一下,寻思道:“这赶车的眼光好利,居然能瞧出我身负创伤。”当下坚决地再道:“不成,你的马非借给我不可。”

  沈雁飞冷冷一笑,心中想道:“好哇,这叫做时衰鬼弄人,竟然也有拦途劫我之事,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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