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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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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说,有一天他总要得到这断肠镖,而在得镖之后,必定大排筵席,款待天下有名有姓的武林同道,同赏此宝。 至于那位杨大人,却于得知此消息时,自缢而死。当然他乃是希望自己一死,可以保全家人。 谁知事情大谬不然,京中缇骑,依旧来锁捕杨知府的家人。 神眼张中元在这件案子中,虽曾竭尽心力,却因为相府深如天阙,无由上达真情,终于星夜赶回,将杨大人幼女带走,遁隐陕鄂边界的一个小村落里。 这小村落虽有百来户人家,却全是佃农,怪的是,村子周围良田千顷,他们没有一个有份。 神眼张中元打听了许久,还不知这地主是谁,当下反而选中这儿,出资盖了一座两进的房屋,却是本村最漂亮的房子。 然后将家小搬来,却也简单得很,一妻一子,还有认作女儿的杨小姑娘静仪,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仆人,还有个十二三岁的使女,这便是张中元一家了。 他的行踪必须十分隐秘,以免权倾天下的和相国,因杨家幼女的失踪而查缉出来。 故此,他没有工夫分身到江陵去将生判官沈鉴的结果告诉给沈鉴的妻子。这一桩憾事直拖到半年后,他更无法完成,因为这时他必须遵守诺言,把一双眼珠挖下来,遣人送给修罗扇秦宣真。 从此之后,本以神眼驰名于江湖的张中元,竟然变成道道地地的瞎子。差幸他一身武功,反应特灵。不消多久,便能靠一支镔铁杖,行走无碍。 当他的眼珠送去不久之后,忽然有了田产,而且是在他这个小村左近的良田,居然有近百亩之多。 这些因产当然是修罗扇秦宣真送给他的。 于是神眼张中元便摇身一变,而成为本村唯一的地主。这小村落从此也定名为张村。 关于断肠镖这件轰传天下的大案,过了数年,已渐渐被人们淡忘。 可是在五年后修罗扇秦宣真宣布金盆洗手,从江湖退隐之时,又给人们记起来,暗中在猜疑那断肠镖究竟落在何处? 因为昔年秦宣真曾经说过,他终将要得到这断肠镖,得到之日,便大宴天下豪杰,共赏此宝。 十五年后的江陵,繁华如昔,可是不管是在飞檐高楹或是茅篷陋巷之中,多少人事变化,却不是从外表可以看出来的。 往往门庭依旧而人面已非,或者楼空人去,只剩下旧游飞燕,呢喃梁上。 生判官沈鉴自一去便无踪,遗下娇妻爱儿,在这江陵城中,匆匆也就过了十五年之久。 那位本是娇媚可人的沈夫人,只因沈鉴当日原来准备在城南近江一处好风景之地,营建房子,故此在城中北关处先赁下一栋两进的小房子,刚刚住了年余,便因断肠镖之事而匆忙地走了。 十五年下来,生判官沈鉴那一点本已不多的积蓄早就花光。晚后这五年,还是全仗沈夫人尽日十指辛劳,做些针线活计贴补家用,这样才勉强在除了母子两口口粮之外,还能够支付房租。 沈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搬走,她固执地保留着这幢旧居房子,这样或许有那么一天,生判官沈鉴忽然归来时,不必左查右询,径直便可以回到家里。 可是家里人口太简单,尤其是儿子沈雁飞自幼太以顽劣,人虽长得聪明不过,读书时差不多过目成诵。但书塾的老师,后来却都拒绝这个高足。 只因这沈雁飞不但因家贫而束修较少,而且特别是顽劣不驯,整日捣蛋,无论怎样打骂都不怕,结果闹得没有书塾肯让他上学。 他却毫不在意,得其所哉地尽日游荡。 沈夫人面慈心软,一瞧见他那闪耀着如父亲沈鉴一般倔强固执的光芒,她便连半句也骂不出。 十五年的光阴,把沈夫人的心力都熬尽了。 不单是生活上的重压,使她劳瘁,更多的是那刻骨的爱情,无期的相思和盼望,竟教这位美丽的妇人,樵悴苍老得有如五旬以上的老妇。 日光已斜,晒到小廊柱上。她幽幽叹口气,把手中针线放下。 屋子里一片寂静,不知那年已十六的沈雁飞又溜到哪儿去了。 她估料他大概要在天黑齐时才会回来,便站起身,拢拢灰白了的鬓发,找条旧得已经褪色的青巾,裹在头上。 她大概是坐得太久了,因此有点儿蹒跚地走出屋门,刚刚将大门锁上,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叫了一声,一人便已冲到门前。 这人中等身材,却显得结实之极,一身衣服虽然破旧,甚是整齐。 她转过身躯,深深瞥那人一眼,然后道:“雁儿你好生守着门户。” 那人敢情便是沈雁飞,只见他那略嫌瘦削但却英气勃勃的脸上一片酡红,分明是喝了酒。 他忿愠地道:“你天天去这一趟,算是什么意思呢?回来时总是上气不接下气,快要死掉的模样。” 尖刻的语句,似乎刺伤了母亲的心,她避开他那威吓的眼光及扑人的酒气,柔声地缓缓道:“你又喝了酒,快进去躺一会儿吧,娘会很快便回来的,我答应你……” 沈雁飞余怒未息地哼一声,砰地一脚踢开大门,却没有进去,反倒走回她面前,挥舞着拳头道:“他若真个有一天回来,我可不管什么父亲,准要先揍他一顿。” 他歇一下,提高声音叫道:“你去,快去,到那山头去张望痛哭,我理你才怪哩。” 他随即忿忿地冲入屋子去,沈夫人惘然迈步,一径走出北门。 “可怜的孩子,今天不知受了什么闲气,又去喝酒。”她有点儿凌乱地想,忽然记起去年有过一次,儿子喝了酒回来,大发脾气,临到半夜悄悄溜出去,把一个姓李的一条大水牛给扎死,闹出好大的事,后来还是她把仅余的几件首饰拿出来作赔了事。 事后她也听闻这是因为姓李的和另外两三人,日常总与雁飞厮混在一起,为了赌债之事,不合奚落雁飞没有父亲,又讽他游手好闲,没有出息,这么大了还得伸手向寡母要钱等等,于是便发生了这回事。 她自然也明白实际上不会只有这点子口角,大概有很不堪入耳之言,可是她自知没法,只好尽力哄得儿子不再生气。 但她仍不愿意让儿子去做活,那当然是一些粗活,做买卖又没本钱。 她私心里还希望儿子肯忽然改变性情,用心读书,谋个好出身,这样即使她苦死了,也是甘心。 这条路是她走熟了的,十五年来,不论夏热冬寒,风吹雨打,她总在黄昏时,登临城外五里处的一座小山岗。 那儿有一方平坦的大石,她便坐在石上,向这条直通襄阳的大道眺望。 这是当日沈鉴离开她之时,她所许下的心愿。经过十五年来,更加深刻了的爱情,使她每天坐在那方大石上时,几乎不愿意再离开。 她知道沈鉴会记得她的话,因此,倘使他回家时,总会拣在这黄昏时分,一骑扬尘地疾驰回来。 这景象她在梦中不知已经见过多少次了,可是在现实里,她总是失望颓丧地回家了,心灵上的创痛,使她宛如已曾跋涉千山万水,劳瘁不堪。 她一面沉思着儿子的事,一面在到了城外三里左右的岔道。便自动地转折方向,直趋那座小山。 当她循着熟识的山径登山时,她把其他一切都忘怀了,包括她的儿子在内。 她急急地爬到山顶,然后在那方大石上坐下。 左方的天边落日升晖映得半边天霞绮云幻;可是在右方的天边,却已隐隐抹上暗淡的暮色。 她视若无睹地没有理会这些迷人的景色,眼光却疲倦然而坚执地注视着那边黄尘大路。 她不知这条路通往哪儿,只觉得这条路委实太长了,直伸到天的尽头。 每逢她在这方石头上坐着时,她便宛如听到丈夫那沉毅的声音,低沉且深情地叫唤着她的名字。 那也许是心灵上的感应,但也许仅仅是山风刮过流树时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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