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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三回 身手已超凡只欠侠胆 道途空劳魄初逢魔君

  平静得有如一泓死水般的生活,任何人都会为之苦闷。这世界原本就是“欲望”所组成。纵使怯懦如韦千里,也有点不安现状起来,不过他并不知道自己何以不安。有时他会幻想自己是高官或富豪,但当他发觉做个大官或富豪也不是件快乐的事时,他便惘然如有所失。

  大户人家总不免会有些丑闻秽史,同时这些能够爬上显达之位的人,许多都需要毒辣和卑鄙的手段,这一点韦千里最为反对。他读的书不算少,因此他知道“人格”是甚么一回事。一个人必须有所不为,才能算是个人。譬如是个守财奴,他尽可以做个守财奴,但假如因为他贪钱的性情,因而为了钱甚么都肯干,或者拔一毛而利天下都不肯为,这就变成卑鄙下贱,要受世人唾骂。

  这天他清晨起来,独自炼完一会内功,想起那本紫府奇书中曾提及“踏石如粉”的话,自个儿忖思道:“一个人能够把石头踏碎,真是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我何妨试一下,瞧瞧我炼的功夫究竟炼成甚么程度?”

  想罢跳下床,就光着脚板,在房中走了一圈,然后低头察看,只见砖地上一圈足印,显明可见。这时自家反而大吃一惊,只因他不过是好玩地试上一试而已,倒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能够将内家真力,完全聚在脚板,借着一踏之力,便留下一个脚印。那些脚印都深有半寸,足迹内上面这一层,完全变成粉末,轻轻一吹,便会完全吹起来,剩下那个明显的脚印。

  这时外面十分寂静,这倒不是因为局中伙计偷懒,而是本局人手差不多都调遣出去,连总镖师金童许天行也亲自押了一支镖,到四川去了。

  他发了一回怔,便匆匆忙忙漱洗,走到街上买了十几块青砖,也不劳别人帮忙,自个儿挑回局中。原来他就是怕让人发现砖上脚印,故此准备趁无人之时,把那些有脚印的青砖都撬起来,换上这十多块新砖。

  那知刚刚回到房中,院子里便有个破锣般的嗓子大声喊道:“韦千里,你这呆子还未起床么?快起来……”他认得乃是账房先生的声音,赶快出去,那账房先生长得高大壮健,虽然穿着长衫,却仍然露出粗犷味道。

  “王先生,有……有甚么事?”

  “快,打开大门,挂好旗帜,内内外外洒扫一遍。可得干净点儿!”

  “是……是……”他连再问问发生甚么事也不敢了,忙忙开大门,挂镖局大旗,然后取扫帚洒扫。

  他说话虽然结巴,特别是传话时挂一漏万。但做起事来却手急眼快,尤其是这些琐事,他根本闭着眼睛也弄得十分妥贴。因此账房先生显得十分满意,连连点头。等他扫好,另有人已泡好茶水,抹拭桌椅窗门。又另有人擦好兵器架上的各种兵器。

  王先生大声吩咐道:“老总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回到镖局来,今天你们得特别规矩些,因为老总这次回来,同行还有三位朋友……”

  一个年纪相当老的伙计问道:“是甚么朋友呀?王先生你何妨说说,叫大伙儿心里明白一点。”

  王老先生面色一凛,肃然道:“提起来武林无人不知,便是峨嵋山孤云剑客,另外两位是华山派的徐氏兄妹。”

  众人都啊了一声,露出十分钦敬的神色。须知峨嵋派是武林中四大剑派之一,那孤云剑客辈数甚尊,如今的掌门人白云道人是他师兄。这孤云道人性喜云游,仗剑飘荡,专管人间不平事,廿余年来誉满宇内。几年前虽然随同峨嵋前辈青阳道人和衡山高手金蜈蚣龚泰,略略受挫于白骨门,但威名依然不减。数年来孤云剑客返山苦炼,如今再次出世,已轰传一时,大家都认为白骨门必有麻烦。

  另外华山派也是武林四大剑派之一,那徐氏兄妹前五年才出道,但如今侠名已脍炙江湖人口。一则他们兄妹的确得到剑法真传,手底甚高。二则他们出道时年少气盛,爱管闲事,只因师门名望甚重,等闲的人也惹他不起,吃了亏也只好忍气吞声。三则徐氏兄妹中哥哥徐安国虽然相貌普通,但妹妹徐若花却真个人如其名,美丽异常。有此三个原因,故此名声传播得特别快些。这三位名剑客的事迹,在镖行中传说得绘影描声,只因他们俱是黑道中人的克星,等如镖行中人的朋友,是以大家一听他们的名头,都禁不住肃然起敬。

  韦千里本来心中忐忑不安,老是担心房间里砖头未曾重新铺过,很容易便露出会武的底细。但这时大家谈起这四大剑派名手的轶闻,便登时忘怀了心事,听得十分入神。

  过了一个时辰,总镖师金童许天行带领着大队人马,回到镖局。韦千里偷偷窥看,只见总镖师那张英挺俊发的面庞上,毫无一丝风尘之色,反倒神采焕发,毕恭毕敬地把贵客让到厅中上座。

  大厅中挤着许多人,有两个平日张扬跋扈得很的镖头这时都肃立噤声。韦千里更加觉得来客身份尊贵,直着脖子去瞧。

  只见一个中年老道,面目方正严肃,双眉修长,隐隐露出煞气,背上斜插一支长剑,青穗摇摇,这人便是黑道中人闻名色变的峨嵋高手孤云道人。

  另外两个是一男一女,男的身裁雄伟,气宇轩昂,五官端正,却只是平常相貌,这位便是华山年轻一辈中的名手徐安国。另一位面貌清丽,梳着一条辫子,身上衣服甚是淡朴,她便是名震江湖的徐若花,凤目中蕴含寒光,顾盼之间令人肃然生畏。他们兄妹两个也都是背插长剑却垂着黄色丝穗。

  四大剑派都有点渊源,孤云道人比徐氏兄妹高出一辈,因此便落座首位。

  韦千里只偷窥了一眼,便忙着卸马等琐事,到他再经过大厅外的院子时,只见厅上筵开五席,金陵城内所有知名之士,都已来到这广信镖局。他用锐利异常的眼光匆匆一瞥间,已看见和这三位贵客同席的,尚有江南武林名手蟒鞭陈名度。这蟒鞭陈名度年约已在五旬上下,定居在金陵城郊。他只要一进城,江湖中人便立刻知道,大家对他都异常恭敬,是以韦千里一向也十分敬畏这个人。如今陈名度在席上对这三个贵客却也显得十分敬重。这种态度一落在韦千里眼中,更加抬高了那三人的身份。

  且说那大厅之内,筵席已近尾声,孤云道人道:“承蒙总镖师盛筵相待,贫道并代表徐氏少侠先行道谢。”

  金童许天行忙起身谦逊,眼光瞟过徐若花,只见她也瞧着自己,心中暗喜,重复落座。

  “贫道意欲邀总镖师及陈兄散席后略谈片刻,陈兄可有功夫?”

  蟒鞭陈名度微微笑道:“道长有命,在下敢不遵从?”

  孤云道人道:“陈兄太客气了,”突然面色一沉,慢慢道:“当年与陈兄等同赴开封府,至今回想,犹有余恨……”

  金童许天行听了,立刻矍铄地四下瞥扫,却见众人并没有听到,暗自吁口气。徐若花问道:“总镖师怕被别人听到么?”

  许天行玉面一红,勉强道:“不,姑娘误会了!”

  徐安国道:“其实咱们决不能瞒得过榆树庄耳目。孤云师叔你说可对?”

  孤云道人沉重地颔首,蟒鞭陈名度这时主张散席,到后面细谈。于是在一番寒暄应酬之后,五人又在镖局内进的一个小院落的上房中坐谈。

  蟒鞭陈名度首先说:“在下一直极为留心榆树庄的动静,尤其是由庄中直接派出来南方办事的人,在下几乎没有漏过一个人的行踪。不过,说句老实话,谅几位也不会见笑,在下确是不敢轻举妄动。眼看榆树庄势力逐渐南侵,只好任由他们猖獗。”

  金童许天行道:“我们江浙境内的镖局,曾经秘密举行过两次会议,但大家都明知无能为力,只好准备榆树庄规定抽佣标准时,便照数付给……”他有点赧然地斜睨徐若花一眼,徐若花却毫无表情。

  徐安国却同情地道:“许兄你们这样实在是迫不得已,榆树庄这干魔崽子的确不好惹。”

  “昨日榆树庄有人来到金陵。”蟒鞭陈名度道:“但这人仅是个二流脚色,姓安名镇新,看样子大概要在本城等候甚么人,今早尚未离开。”

  孤云道人考虑一阵,缓缓道:“这次贫道出山,确实是有意与榆树庄再拚一次,最可惜的是家师叔青阳道长和衡山龚前辈都不知闭关何处,看来只有我们自己动手了。幸而还好徐氏少侠们忽临敝观,因此声势大壮,现在我们所需知道的,便是榆树庄是否另有高手投效?抑是只有铁掌屠夫薄一足和以前的几个人?假如只有他们几个,我们毁了他们,等到董元任赶来,我们仍可一战,同时那时候家师叔和龚前辈也当闻风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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