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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终于他停下脚步,只因这个院子里再没有开着别的角门,他想穿过的话,只好从墙上越过。但他决不敢让身形暴露,因此尽管这座院子廊间有两盏大宫灯,照得四下甚是明亮,但因为廊下房间都没有人声,故此停步透一口大气,回头张望有没有追兵。

  腰间一阵剧痛,那是因为欧阳焜撞他一手肘之故。一则乃是冷不及防,二则也因那腰胁间的部位,即使是功力卓越一代的高人,若不事先运气,仓卒之间,也来不及保护。故此韦千里虽然反应极灵,能够自动运气保护全身但恰好在这刁钻的部位,也不免受了伤。另外面门和后臀骨的两处,可就没有受伤,他伸手按住腰间,微微呻吟一声。

  忽然听到一个人低微呼吸之声,把他骇了一大跳,连腰上的痛楚也忘掉了!扫目一瞥,只见传出呼吸声之处,乃是一根径尺宽的廊柱,一个人站在柱后,看不见面目,却瞧见了衣裳。他立刻没有那么慌乱,只因那衣裳色彩艳丽,显然是女人的衣服。

  “你受伤了么?”一个娇软的女人声音响起来,问道:“伤得可重?”

  当然这问话是廊柱后的女人发出,然而韦千里这一惊,比之遇见董元任更甚。这倒并非他认出这声音之人是谁,而是他感觉出这娇软的声音中,含着无穷关切之意,同时也有点慌急,他如何会受一位女人的眷顾?而且是在董府之中?

  他非常渴望这位有着娇软好听的声音的女人会出来让他看一眼,然而他又急切地想赶紧离开这里。是以脚下犹疑了一下,到底没有一纵而逝。

  那位女人娇软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为甚么不答我呢?难道你认不出我的声音?”

  静默落在两人之间,韦千里当然认不出是甚么人的声音,然而他忽然泛起看看她是谁的冲动。“也许是当年在榆树庄中认识的人。”他想。然而既不回答,也不上前。

  “你倒是赶紧上来啊!”她在廊上叫唤,声音仍是那末娇软动听。

  于是,这位女性出现了,瓜子形的艳丽面庞,汪汪媚眼,细细弯弯的眉毛,跳动着一种魅人的风韵。她的眼睛里闪动着奇异的光芒,嘴角微微噙着微笑,一种令人心动和怜悯的微笑。

  “你一定是受伤了。”她道,一边伸出手,作出挽他上廊的姿势:“你上来罢,即使冒着生命的危险,我也要把你藏起来……”

  韦千里是完全地迷惑住,现在他认出这位千娇百媚的美人,正是七步追魂董元任的妻子王若兰。她似乎比之三年前较为老了一点,然而她的美丽,却更加醉人!他即使想个三日三夜,也无法明白这位美艳逼人的少妇,何以会对自己说出这种深情的话,而且是那么衷心真挚。这使得他不由自主地缓缓走上台阶,终于到了廊上。他的确不忍违拗她的要求。

  王若兰用细碎的步子走过来,她头上插着的金钗,在灯下光芒闪闪。她似乎没有发觉他身上褴褛的样子,因为她的眼光,除了曾经向他腰间移动过一下之外,便一直是那么热烈地深注在他的面上,生像想从他的面上和眼睛里,找寻出她所要求的答案。

  韦千里觉得非常感动,心中确信她是想对他好,虽则他不知是何缘故,因此他的眼光中赤裸地流露出感激之意。

  王若兰伸出玉手,牵着他的臂膀,一径走进房间里。韦千里立刻因这房间里华丽堂皇的布置而眼花缭乱,在他有生之日全部的记忆中,也未曾到过这么富丽漂亮的房间,因此他显得非常迷惘和呆木。

  王若兰不停步一直牵他走进另一间房中。这个房间的布置可没有那么辉煌映眼,但另有一种舒适的气氛。

  “我的房间在隔壁。”她说,一面用手指指墙壁。“这是两个套房之一,乃是紫琴所住。现在可得请你委屈一下。”

  韦千里当然不知紫琴便是她贴身丫鬟,心中想道:“这房间还说委屈我,只恐我还够不上这福气。”

  她煞有介事地将他摆弄到床上,软绵绵的衾被,如兰如麝的香气,使得韦千里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已睡到床上。

  王若兰再问他的伤势以及伤他之人,韦千里怯怯地答了。她听知是欧阳焜,便十分忿怒地道:“我一定会替你出气!”

  然后,不知如何,王若兰已躺在他身旁,紧紧地依偎着他。韦千里这时魂飞魄荡,方寸间波澜激天,就如发生一场大风暴。他真想大声叫喊,告诉她,他不是她所盼望想念的人,因为他从未曾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对面交瞥也没有试过。他明知她千缕柔情,一腔蜜意,完全是对另外的一个人,却不知如何缠夹到他身上。这是一个永不可解之谜,他开始觉得痛苦了……

  幸亏她很快便爬起来,用那恋恋的眼光瞧着他,低声道:“现在我一定要守在外面,以免……”她歇了一下,知道他了解她的意思,便继续道:“可是你千万别偷偷离开啊!你答应我么?”

  韦千里正想如此,故此一时回答不出,为难地瞧着她。

  他忽然瞧见她流下泪来,不禁大大吃惊。泪珠在灯下发出闪闪光芒,她徐徐举袖拭掉。

  “我明知配不起你,可是又情不自禁,作蛮自缚,可不能怪我,是不?”

  她底幽怨自悲的声音,使得韦千里一时呆住了。在他的心中,她本是高不可攀的另一个世界的人,然而她却亲口说出这种自悲自怜的话,这的确是他所难以理解。

  “啊,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是的,你不必再隐瞒我,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我所不能了解的光芒。”

  她冉冉转身走出房去,到了门口时,解下门帘,回头道:“无论如何,请你别偷偷跑掉,我可不是光为自己着想呢!”她凄婉地笑一下,走出去了。

  韦千里惊异的呆住了,此刻他已忘掉了偷偷离开这个念头,从她的身上,他发现了一件事,便是不论这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里,痛苦总是存在着。当然这里所谓“痛苦”的观念,含义相当概括。一时间心中思潮汹涌,许许多多零碎的生活片断,都争着涌上心头。

  他自从逃离榆树庄之后,在乱山中遇到那位怪人──白骨门三英之一的夺魄郎君上官池──于是他得到那本白骨门秘笈。

  他曾经因为被夺魄郎君上官池扣住脉门之故,以致血气逆涌,晕了过去。到他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一钩新月,挂在一座高耸的山尖上。

  他回忆起遇见那怪人的情形,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光是张大眼睛,不敢动弹。

  这样过了许久许久,四周总没有甚么声息,连野兽的叫声也没有,大概这些年来,早给夺魄郎君上官池用甚么手段杀怕了,都躲得老远。

  他本不敢动弹,可是内急得很,早先原本把裤子尿湿了,现在总不好在裤子里再撒,于是憋不住时,勉强挣扎坐起来。

  半边身子有点不大管用,但他已无暇注意,赶快四下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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