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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莊玲悲叫道:「你早就包藏禍心,乘我爹爹不留意下手,你還想混賴?」

  她聲音尖銳,語氣中充滿了惡毒,其心心想多說無益,便不再分辯,莊玲心中更加認定其心是隱伏莊中,乘機行兇,她兩眼瞪著其心,恨不得立刻將其心殺死。

  其心忽道:「你又該吃藥了,我替你煎去。」

  莊玲冷冷地道:「從現在起,我死也不吃你煎的東西,你別想用這種方法籠絡我。」

  其心道:「大夫說這劑藥是強心健脾的,你既已大好,不吃也罷了。」

  莊玲哼了一聲,其心默然退出,到了吃飯時分,他又端了幾樣菜餚上來,放在莊玲房中桌上,莊玲連瞧都不瞧一眼,其心自言自語道:「餓總不是辦法,任是你一流好漢,鐵打銅鑄的身子,頂多也不過餓個三、五天。」

  莊玲大怒,她一發脾氣真是個天地不怕的小老爺,一伸手將整個桌子掀翻,那香噴噴的菜餚四散,其心望了望莊玲,莊玲雙眉揚起,一臉挑戰的模樣。

  莊玲道:「董大俠,你發火了吧!哼哼,你董大俠怎麼不敢殺人了,你有種便將我殺了呀!殺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子,又打什麼緊?」

  她不斷激著其心,就是要他發怒,她見其心愈來愈是柔順不動聲色,似乎對自己的憤恨視若無睹,心中如何能夠忍得下?是以放肆侮辱,竟將江湖上的粗話也用出來,其實如是真的其心發怒,她也是心虛得緊,毫無把握,只有聽任擺佈的份兒了。

  其心只是沉吟,口中喃喃道:「這上好菜餚如此糟塌,豈不是暴殄天物嗎?」

  他此言一出,莊玲只覺耳中嗡然一聲,此時的情景一幕幕飛快升起,又飛快逝去,她想到小時候,自己初次向這人表示情意,這人卻裝得什麼也不懂,那一次也是一氣之下打翻了滿擔食盒,那一次這人不也是如此神色嗎?

  就是這神色,莊玲曾經如癡如狂暗戀過,她見其心掃好地,悄然一語不發,往外便走,這時她心中真是千頭萬緒,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其心暗暗跨出門檻,他忽然止步回頭道:「我想起一個主意,你既是齊天心齊公子的夫人,那一切都好辦了。」

  莊玲一怔,其心又道:「洛陽帆揚鏢局之主孫老鏢頭,對於齊公子感恩極深,他在兩河南北極具潛力,別人絕對不敢輕易惹他,你此去投他,他一定待若上賓。」

  莊玲本想不理他,可是到底關心齊天心,便問道:「那蠻子說的可是當真?」

  她聲音發顫,顯然極是關切緊張,其心搖搖頭道:「我也是聽蠻子說的,齊天心公子何等功力,要打他下谷,那是談何容易?我也並不相信。」

  莊玲心中沉吟,口中不由自主喃喃道:「他武功自是高強,可是人卻漫無心機,誰像你這種人,什麼壞主意都有。」

  其心見她雙眉凝注,憂心如焚,他本人也對齊天心頗有好感,此時竟也受感染,心中忐忑不安,口中卻道:「我到江湖上打聽去,莊小姐,他為人雖天真,可是那身功夫卻是貨真價實,你放心便是。」

  莊玲喃喃道:「明兒一早,我也要到江湖上去了,齊大哥萬一真遭了不幸,我……我……」

  這時其心已悄悄走了,莊玲又支著額,窗外一片暮色,煙雲四起,這客舍是北京有數大店,亭臺水榭,佈置得很有氣派,齊天心瀟灑的風姿,那是世間少女所憧憬的夢中人,莊玲自也不能例外,可是眼前這魔鬼般深沉少年,卻在她心中愈來愈清晰,分不出到底是何情懷。

  其心意興索然,他正被一個極大問題難住,身子靠在假石山上,望著西邊深紅雲霞,他心中一次又一次問著自己:「我見著莊玲,為什麼便會不由自主?我行事一經決定,從不猶豫,可是這次卻一再誤了行期,這是什麼原因?」

  他轉念又想道:「我小時敵意躲她避她,難道是假裝的嗎?我心中難道早就喜歡上她?」

  其心愈想愈是迷糊,他是聰明之人,凡事都深入思索,對於一些人人皆知的簡單問題,有時反而惑然不解,他極端理智,雖在無意之中動了真正的情感,可是不但自己不信,就連為什麼如此也不懂。

  這時天已大黑,不知何時已是星辰滿天,其心想到明天又是孤身一人,萬里征程,又想到莊玲年輕貌美,單身行走江湖只怕危機重重,一時之間,竟覺胸中漫亂難理,空虛得什麼不能容納,一陣涼風吹過,其心凜然一驚,莊玲屋中已熄了燈火,想是已入了夢鄉。

  其心吸了一口真氣,屏除莫名雜念,心中暗暗忖道:「那凌月國主私會朝中大臣,只怕是心懷叵測,我人微言輕,就是去警告朝中大臣,也是無人肯信,目今之計,只有在暗中探看凌月國主行蹤,只是這四天耽擱,也不知他到了何處?看來只有西行去碰碰了。」

  他盤算既定,上街替莊玲買了許多必備之物,又買了匹小馬準備作為莊玲座騎,這才回房休息。

  次晨一早,其心幫莊玲打點妥當,兩人用過早飯,其心微微一笑道:「莊小姐,咱們這便分手。」

  莊玲瞧著他,只見他笑容斂處,眼角竟流露出一種淒涼絕望之色,好像是此去再也見不著了,其心平日何等鎮靜深沉,臉上永遠是洋洋自如,別人根本就無法瞧出他的深淺,這時竟露出人去樓空依依之色,那光景的確深刻,莊玲望著望著,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其心見她並不上馬,便又說道:「此去洛陽道上安靜,你跟了齊天心齊公子,一定是永遠幸福,他不但人品俊雅,而富可敵國,天大的事,他也有力承擔。」

  他神色平靜地說著,可是那話音中充滿了落寞,就像是年邁的英雄,沙啞地唱著古老的戰歌,平靜寂寞,在原野中漸漸消失。

  其心說完了,他似無意的再瞧了莊玲一眼,又恢復了那種淡然的神采,他習慣地聳聳肩,轉身便走,走了不遠,忽然背後的一個哭喊的聲音叫道:「董其心,董其心,你別走。」

  其心一回頭,只見莊玲淚容滿面衝了上來,其心一怔站住,莊玲已投入懷中,緊緊地抱著他。

  其心只覺鼻端一陣陣脂香,真令他神昏顛倒,他是初嘗情味的少年,心中又驚又喜,竟不知是真是幻。

  莊玲只是哭泣道:「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她雙肩顫動,哭得很是傷心,其心忍不住輕輕撫著她一頭秀髮,饒他滿腹機智,卻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

  莊玲只覺得胸中有如亂麻,不知如何是好,她雖曾努力要使自己忘記這個殺父仇人,可是卻沒有做到,她和齊天心交遊甚歡,原想取代其心的地位,此刻她才明白,世界上萬物或可交換取代,但絕沒有一個能代替另外一個人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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