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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他话来说完,人丛中一个低哑的声音道:“颜胡子,别吹了,你这马倒底要卖多少钱?”

  颜胡子正吹得兴起,那发话的又生得矮,站在人丛中,颜胡子根本就未看到,是以毫未在意,继续吹道:“列位想想看,安大人这种英雄肝胆,却又这等儿女情肠,也难怪兵戎之余,能够仁民爱物了。”

  他作了一个结论,众人又是一阵感叹,那低哑的声音道:“颜胡子,你这马值多少钱,大爷给买了。”

  颜胡子这才揉揉眼,打量一下那发话之人,只见他生得矮小,年纪轻轻,身上穿得也不光鲜,只道他是开玩笑,当下便道:“名马配英雄,俺颜胡子刚才已说得清楚,这位老弟休开玩笑。”

  那矮小青年道:“颜胡子,你瞧我不够英雄资格?”

  那颜胡子又气又好笑,他心地与外貌并不相符,其实慈善无比,一时之间,找不出适当之话回答,众人已纷纷笑骂,那矮小少年气得发抖,齐天心站在少年背后,他觉得有趣,挤上前去要瞧瞧少年面目。

  颜胡子好半天才迸出一句话道:“这位弟台年纪大小,他日成为一代英雄也未可知,只是!只是目前……目前还是多多砥砺,多多切磋……”

  他口齿本甚流利,此时竟大感搭乱困难,好半天才说出这段。那少年气道:“颜胡子,我说你不学无术真是一点不差,喂,我问你,什么叫英雄?英雄能以年岁判定吗?颜胡子,你听说过甘罗十二岁拜相,鲁童子汪暗死于国事,孔夫子对他的批评么?”

  他虽是强辩,可是众人听他头头是道,也找不出可隙弱点;那颜胡子被他说得无话可对,一时沉吟无策,先打两个哈哈搪塞一番,半晌道:“算你有理,只是此马非同小可,惯能择主而事,老弟虽是英雄,如果此马不为老弟用,也是枉然。”

  那少年道:“畜牲终是畜牧,难道还能强过人吗?”

  颜胡子不以为然,胡子翘翘得老高。齐天心忖道:“我这青骢马何等烈性,这少年不知好歹,定是仗着一点武功,想要用力来降,有他苦头吃的。”

  那少年又道:“颜胡子,你啰嗦了半天,赶快开出一个价钱来吧,大爷可没时间跟你闲聊。”

  颜胡子心中有气,顺口道:“此马一万两白银!”

  那少年想了想道:“太贵!太贵!五千两怎样?”

  颜胡子哈哈大笑道:“少一钱银子也是不卖。”

  那少年爱极此马,可是又无这笔大钱,众人对颜胡子都有好感,见他难倒那少年,心中都乐了,却都含笑瞧那少年出丑,那少年脸上全是油烟,东一块西一块就像唱戏的小丑,这时心中气愤,几乎流出眼泪。

  颜胡子得意道:“老弟如何?”

  那少年尚未答话,忽然人丛中一个人道:“一万两便一万两,俺替咱老板买下了。”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回头瞧去,那少年一回头,只看了齐天心一眼,连忙转过去,齐天心却并未注意。

  人丛中忽然走出一个中年壮汉,他向颜胡子棋棋手道:“颜大哥说得对,名马配英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咱说出一个人,如果颜大哥认为不够格,这马不卖也罢。”

  众人见这汉子气势昂藏,而且举止高华,知是大有来历之人,都寂静下来观看。那少年悄悄溜走了。

  颜胡子连忙拱手道:“好说!好说!”

  那汉子爽快地道:“咱家主人便是山西孟家英风牧场老场主,人称孟尝君孟贤梓便是!”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阵欢呼道:“原来大前年发谷赈灾的孟老爷子!够得上是大英雄大豪杰。”

  原来大河南北前年大水,淹了十几县,百姓流离失所何止万千,那山西孟贤梓富可敌国,便独立赈灾,家产消了一半,大河南北受他活命的实在不少。

  那颜胡子也是一条义气汉子,当下道:“既是孟老爷子,在下绝无话说,就请老兄将此马牵走吧,在下如要分文,须吃天下好汉耻笑。”

  那中年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是北京天宝银庄的票子,那天宝银庄真是金字招牌,分庄遍布全国,银票为商贾乐用,中年汉子伸手又取出一支炭笔,靠在马鞍上龙飞凤舞画出了一个花押,写明凭票付白银壹万两。

  那中年汉子道:“颜大哥你这便不对了,你辛辛苦苦化了无数心力,好容易捕着这匹百年名马,咱主人岂可不劳而获,颜大哥请收下这壹万两银子,不然小弟再是胆大,也不敢夺爱。”

  颜胡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名马得主,小弟也甚喜悦,兄台快莫多说。”

  中年汉子摇摇头道:“颜大哥咱说件事给你听,咱主人白手成家,成了一方富豪,他老人家生平仗义流财那是人人皆知,大把大把银子为朋友花是绝不皱眉,可是如果要他将自己劳心劳力培养出来的马送入,却是从来不肯,他常对小弟说世上最可贵的就是自己劳动的代价,天下最可恶的事莫过于剥削别人劳动成果。”

  他这番话说得又是中肯又是有理,这人丛中十个有八个是得靠劳动维生的汉子,听得全身一阵舒畅,彷佛说到心坎中一般,纷纷点头,连喝采也给忘了。

  颜胡子听他如此说,对山西孟尝君更是钦佩,他上前便去开栅,齐天心见分明是自己东西,两人一个要送,一个推让,再也忍不住朗声道:“且慢!”

  齐天心缓缓走出人群,那青骢马蓦见故主,欢啸数声,赤目中竟流下泪来,静静地偏着马首,凝望这旧时主人,彷佛看看他别来情形,是否无恙。

  颜胡子见又走出一个俊雅青年,当下回身道:“兄台有何指教?”

  齐天心道:“适才听兄台一番言论,真使小可佩服,两位都是豪杰,骑用此马并无愧色,只是此巧性烈,他怀念故主,谁也不能制服。”

  那中年汉子马上之术已达炉火纯青,闻言虽不相信,但见天心斯文一脉,又是俊秀高华,只淡淡一笑也不答辩。

  那颜胡子见青骢马突然安静,赤睛只是往这青年身上瞧,顾盼之间又是放心又是惊喜,他熟知马性,心念一动道:“兄台话中之意难道原是此马主人?”

  齐天心正色点点头道:“小可身遭险难,与此马相失,不意为兄台所捕,兄台不信,待小可证实使得。”

  他飞快上前将马栅开了,那青骢是马谱中性子最烈最豪迈之驹,对主人终身不贰,但也从不讨好求宠,可是这时重见跑遍大河上下仍未寻到的故主,激动之下,竟是上前厮磨亲热,齐天心只觉眼睛发酸,连忙吸了一口真气,定神道:“兄台替小可养了此马这许久,所费不赀,小可定当十倍偿还。”

  那青骢马在齐天心腿上厮磨一会,双腿一曲,便要驮上天心;颜胡子再无疑心,那中年汉子也无话可说,垂手站在一旁。

  颜胡子道:“既是兄台所有,俺颜胡子双手奉还,总算俺颜胡子相识马性,今日完璧归赵,半根马毛也不少阁下。”

  齐天心好生感激,他这人出手之大是天下闻名的,一摸怀中正待有惊人之举,那颜胡子知他心意忙道:“兄台不必言谢,颜胡子一生爱马,这才选定了马贩的行业,兄台这匹青骢,小可只须看一看便已心满意足了,何况拥有半年之久,小可倒是向兄台道谢。”

  齐天心见他说得爽快,心中豪气大生,手一挥道:“兄台快人快语,今日得见兄台平生有幸,就由小可作东,请这市场中各位老兄共饮一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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