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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他说到后来,已带哽咽之声,其心听这父女一日江南语声,心中更觉不解,这西北边陲荒僻之地,竟有江南人士居住,真是奇事了。

  那女子呜呜地哭了,半晌才道:“爹爹,你既无法医好娘,咱们何不遍求天下良医,出重酬以求良方,说不定还有希望。”

  她又急又快地说着,其心十句倒有三句不懂,她爹爹沉声道:“筱儿,这世上再无比你爹爹医道高强的人。”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着,声音飘扬在空中,甚是自豪肯定,可是却含着一种说不出沉重的悲哀,其心心忖道:“此人医道想是极为高明,可是对于妻子之病却束手无策,这心情够人难受的。”

  那女子又道:“爹爹,常言道众志成城,咱们广取天下良医,说不定能出奇迹。”

  她爹爹怒道:“筱儿,你怎么如此幼稚,爹爹自信医术已达……已达……贯古通今地步,华陀先师再生,也未必强过你爹爹。”

  那女子不敢再说,其心想这人如此自负,看样子他是成心医治自己,说不定有几分希望。

  那医者喃喃道:“这孩子已经昏迷四天四夜了,应该醒转过来啦!”

  其心心中一懔:“四天四夜,我怎么好像犹在昨日,看来我此时已远离甘兰,来到中原了。”

  那女子插口道:“爹爹,此人四天四夜滴米未进,饿也饿死啦!”

  那医者道:“已灌了他一杯碧芝液,十天半月之内,元气不会散失,只等他一醒转,便好着手治疗了。”

  那女子惊道:“碧芝液?爹爹……你……这人和咱们非亲非故,碧芝液何等珍贵……你……”

  她言语间充满了不满,那医者柔声道:“筱儿,你年纪太小,懂得的事实在太少,唉!说来你也不懂。”

  筱儿气道:“好!好!爹爹,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是我却知道,那碧芝液是大哥拼命取得,他……他上次几乎死在那毒蛇之口,不是为了这碧芝液吗?”

  那医者道:“筱儿,一个人要是能够无酬无求去帮助别人,那种快乐岂可形容,爹爹一生最大的快乐就是爱瞧看病人痊愈时的笑容,但求自得其乐,唉!从前你祖父家中穷无立锥之地,祖母有一年又染了时疫,那时爹爹年纪还小得很,小得很……”

  他悠然说着,神色甚是神往,他女儿虽是气愤,可是听到爹爹忽说起故事,也便住口凝听。

  那医者道:“爹爹眼见祖母一天到晚又吐又泻,只消两天人已瘦得只剩骨头架儿,却只有哀哀痛哭,束手无策,第三天,忽然来了一个游方道士,他替你祖母摸了手脉,笑笑开了一张方子,一言不说飘然而去,我和你祖父爹儿俩抱着一线希望,照方抓了药,一剂服下,你祖母呕吐立止,一口气悠然轻过,第二天便能下床了。”

  筱儿道:“那游方道士真好本事。”

  医者道:“爹爹当时眼见祖母从死返生,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就如做梦一般,筱儿,当爹爹看到你祖母重新睁开眼睛那一剎那,那感激是多么深沉,孩子,尽管是金山银河,珠落玉盘,取之可得,可是那喜悦比起眼前亲人死中得生可就差远了,唉!你年纪太小,这话你也许根本不曾理会得了。”

  他恳挚地说着,就如已参大道的高僧现身说法,那声音平淡得出奇,没有一点高潮,可是却有无比重量,其心只觉一阵激动,传过胸中,作声不得。

  筱儿插口道:“爹爹,我已经十九岁,你别老把我当孩子。”

  医者又道:“孩子,世人谁无父母兄弟亲人,我治好一人,说不定是能安慰一家人,这种多利的生意,岂不是好做吗?”

  筱儿黯然道:“爹爹你治好天下人也是枉然,却治不好娘的病。”

  医者叹口气道:“生死有命,如果世事皆如人愿,人间岂有伤心之人?你娘的病并非无法可治,只是此法已然失传多年,举目世间,再难相求。”

  那筱儿急道:“爹爹你快说,只要有法子使娘病好,就是上天下地,筱儿也要办到。”

  那医者缓缓道:“此事说也无益,此法绝传已达百年之久,筱儿,你好生看护这娃儿,他一醒来,就立刻告诉爹爹。”

  筱儿如何肯依,她不断缠着父亲说出,那医者微一沉吟,迈步入了内屋,其心只听见筱儿喃喃道:“爹爹明明知道治娘病的法子,可是却不肯说,一定是绝无希望,我可不管上天下地,一定总得套出那治病方子。”

  她转身瞧着其心,只见其心双目紧闭,面若金纸,心中有说不出的厌恶,她瞧瞧四下无人,伸手取了一根竹杖,将其心翻来播去,就像搬弄行李一般,她心中只道如此可催使病人醒转。

  其心心中气恼,心想眼前处境真是行尸走肉,任人摆布了,那筱儿见他仍不醒转,气道:“分明已是死了,爹爹还要我守住这死尸,真是倒足了八辈子霉,如依我性子,早就丢到外去喂野狗了。”

  她低声自言自语,声调冰凉没有一丝同情之意,其心虽未瞧见她面孔,可是眼前却憧憬着一个血盆大口,黄牙森森,甚至塌鼻竖眉的女子。

  其心心想道:“这女子心地怎的如此凉薄,真是虎父犬女,他父亲那种悲夫悯人的性子,她怎么没有遗传到一点点儿?”

  筱儿又喃喃道:“这人身中病姑两毒,听爹爹口气,他竟还有生还的希望,看来定是内家高手了,其实武功好又怎样,现在不是像死猪一般死相。”

  其心听她愈说愈不象话,心中不与她一般见识,只当撞着了瘟神一般,忽然转念一想,大惊忖道:“这女子一副挑战模样,难道她瞧出了我是在装昏。”

  其心等了半晌,不见筱儿动静,他听脚步声筱儿已经走到窗边背向着他,他偷偷睁开眼睛一瞧,只见那筱儿体态轻盈,婷婷玉立,从后背影来说,分明是个姣好少女,其心无聊地想道:“如果这女子脸孔像背影一般好看,那就真的可怕,常人道面若春花,心若蛇蝎,只怕就是指的是这类女子吧,我倒希望她丑陋不堪。”

  那女子伫立不动,一袭轻风,室间香意更浓,其心心中想起他所相识的女子,那女扮男装的总督千金,她布衣荆裙,仍是掩不住天生高贵,世间之人但知争名逐利,女子爱虚荣乃是天性使然,此女却安贫乐业,虽不见得是真的如此,但可爱得紧,还有那青梅竹马的朋友小萍,上次见面时知若陌路人,世事真是多坎坷难以逆料,最后他又想到庄玲。

  其心愈想愈昏,眼前似乎又瞧到了齐天心潇洒地携着庄玲,漫步在长长的大道,其心只觉眼前一花,臂上剧痛,他侧目一瞧,原来那五根金针仍然深深插在臂上,并未拔去。

  其心一痛之下,立刻屏除杂思,对于刚才胡思乱想,甚是愧惭,目前难关重重,自己一向临事不乱,怎么在这当儿还会生出杂念!过了半晌,他心中一片空白,杂念尽除,然而他心中却暗暗警惕,为什么每当自己真正感到寂寞无依时,便会油然想起那庄玲小姐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那少女转过身来伸手探探其心鼻息,其心只觉额间一凉,一只又滑又凉的小手拂过颊边,晨风生寒,那女子显然在窗前凝立了很久。其心装作蓦然醒来,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美艳似花的脸孔就在眼前。

  筱儿高声道:“爹爹,那人醒来了。”

  其心定眼瞧去,只见内室走出一个老者,那老者笑容满面,似乎极是喜悦,其心只觉老者目中有一种慑人之威,虽是白眉苍然,步履之间却是龙行虎步,气势威而不猛。

  其心心中暗暗称奇,这屋中布置贵比公侯,这老者更是高华照人,他正想开口,那老者摇摇手道:“小哥子不必多言,你此时中毒未除,气血两亏,既然遇到老夫,好歹也将你治好!”

  其心道:“老丈仁心如此,小可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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