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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枯木老人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眼一闭,脸色忽然变得蜡黄干涩,直如病夫,沉沉睡去。

  黄木将他抱起,向海外三仙躬身一礼,缓缓道:“敝兄弟技不如人,甘认失败,多承上人点示迷津,得全敝师兄性命,此恩此德,且容他日再作图报。”

  说完,转身三处起落,纵登船上,立即扬帆飞驰而去。

  海外三仙都怔怔望着二怪远去的背影,各人感慨不已,高战嘘了一口气,喃喃道:“争强斗胜,不过如此下场,梅公公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安息了。”

  那语声幽幽深远,一半是自己感慨,一半又似替辛捷说的。

  无恨生忽问平凡上人:“你从哪里想到这个缺德方法,竟将老怪弄得这般下场?”

  平凡上人答道:“这也是天意,假如不是恒河三佛的风火凝气功中有一段迫使血脉反行的方法,我也想不到制他的方法,他体内蕴着剧毒,平时仗着内功压抑毒素,一旦使它血脉倒行,自然会失去控制能力,激发体内毒性了。”

  三仙不约而同感叹一阵,尤其慧大师心中雪亮,如果不是高战冒险击败枯木,今日小戢岛上,还不知胜负谁属呢!

  她满腔雄心又冷了许多,环顾这光秃秃的小戢岛,海潮澎湃,卷着流沙,不禁忆起前人的一句词句来!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

  小屋、梅林、山道、苍松。

  沙龙坪上,那栋“七妙神君”梅山民建的小屋里,围坐着许多人,或许这屋子自从建造至今,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何况,这些客人和主人,又是当今武林中原顶尖高人,英雄中的翘楚。

  正厅中排着两桌酒席,张菁和林汶在厨中忙碌着;捧盘送酒的,是林玉和金英。

  左边一桌,是主人,“梅香神剑”辛捷,高战、慧大师、九天玄女缪七娘、“无极岛主”无恨生;右边一桌,则是平凡上人陪着无为上人,和另外一个瘦削干瘪的老僧,以及三个相貌奇异的番僧。

  那瘦削老者自然便是当年少林三老之首,深山苦修的灵云大师,而出人意料的,乃是那三名番僧,竟是赫赫有名的“恒河三佛”。

  原来那“恒河三佛”自与高战和平凡上人叙交,寻思重履中原,恰巧金鲁厄劫走金英远遁中原,金伯胜佛得悉侄女被劫,一怒之下,邀同三佛赶到中原,入川之后,与辛捷相遇,不想竟跟中原高人们齐聚一堂,金英之事已了,少不得也要同往南荒斗斗那威名远震的“矮叟”仇虎。

  这小小的茅屋中,尽是天下顶尖高手,可说聚海内外武林高人于一堂,当真是百年难逢的盛会。

  辛捷怀着欣喜之色,频频为各位高人敬酒致意,张菁也高兴得奔出奔进,虽然劳苦些,毕竟心里是快乐的。

  平凡上人和无为上人更是欣庆莫名,少林三老分手将近百年,心里实有许许多多话,不知该从何说起,但灵云大师却冷漠的垂目而坐,既不饮食也甚少开口说话,倒像是一尊泥塑的神像一般。

  平凡上人斜眼向无为上人递个眼色,端起酒杯,含笑说道:“大师兄,这些年真是想煞了师弟们了,今日幸晤慈颜,大师兄能赏脸干这一杯水酒么?”

  灵云大师冷冷抬起目光来,仅只淡然摇头道:“奇耻未雪,何喜之有?酒自然要喝的,但得等败了仇虎,洗雪了少林百年大耻之后再饮不迟。”

  平凡上人碰了个橡皮钉子,讪讪地坐下,无为上人忙站起身,合十说道:“百年久疏拜候,天幸大师兄慈颜依旧,足慰渴急,少林虽蒙奇辱,有大师兄在,这次南荒之行,少不得尽雪前耻,小弟敬大师兄一杯,愿大师兄永得佛佑,南荒返来,还要再光大咱们少林一门……”

  灵云大师不待他说完,冷冷一笑,道:“看着罢了,胜负之事,谁能逆料。”

  无为上人也只好腼腆而坐,正感尴尬之际,忽见灵云大师浓眉一扬,缓缓说道:“又有人到了,请主人去门外迎接吧!”

  屋中之人,个个均是当今第一流高人,但此时众人俱未察觉,陡听了这句话,大家都暗吃一惊,不觉各自潜心窥听,果然发现有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似向小屋而来。

  辛捷和高战互望一眼,都忖道:“该来的都来已经来了,这人是谁?推测他轻身之术,竟是不俗……”

  辛捷是主人,只得离席而起,刚走到门边,突听门外响起一声暴喝:“姓辛的,拐骗良女,你知道该什么罪名吗?还不滚出来见我!”

  屋中众人都吃一惊,辛捷抢步拉开屋门,见门外岸然立着一个满头银发的灰袍老人,薄唇鹰鼻,神情十分阴鸷。

  辛捷并不识得这老人是谁,忙拱手道:“在下便是辛捷,不知何处开罪于老丈?”

  那人怒目向辛捷打量一眼,显见也认不得辛捷,但仍然盛怒未息,厉声道:“你只把你那不成材的儿子交给老夫,万事全休,否则,别怪老夫要对你不客气了。”

  辛捷听了一怔,道:“小犬离家甚久,至今尚无音讯,但不知在何处得罪了老人家?”

  那人身影一晃,忽的向前欺近了一大步,叱道:“笑话,你儿子拐骗妇女,窃盗宝物,你这做父亲的难道会不知道?你要不赶快将他交出来,少不得要问你一个纵子为恶的罪名。”

  辛捷不由有些怒意,冷冷道:“阁下何人?怎会与小犬结下仇怨的?辛某倒要请教?”

  这时众人都已听到他们争执之语,无恨生高声叫道:“捷儿,是什么高人,敢这样强横,请他到屋里来讲话。”

  辛捷侧身让路,那人竟然不惧,大踏步便进了小屋。

  他先用一双冷峻的眼神扫了众人一眼,接着冷哼了两声,道:“想不到,想不到,老朽何幸,今日竟会在此面见各位绝顶高人?”

  屋中众人无一认识这银发老人,无恨生因是辛捷岳父,也算得半个主人,含笑起身,道:“小可张戈,权代小婿辛捷奉敬一杯水酒,咱们有话坐下再谈。”

  一面说着,一面操起酒壶,暗运内力一逼,那壶中酒液“唰”地激射而出,宛如一条酒箭,径向那人面门射来。

  那人不慌不忙,道:“多承盛意,老夫就先扰一杯也使得。”

  一张口,对准那酒箭轻轻吹了一口气,酒液似被一种无形之力微微一阻,在空中略作停顿,化作一蓬酒雨,纷纷下落,但眼看将要落地之际,那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相隔一尺以外,竟被他将一蓬酒雨全都吸进口中。

  无恨生骇然大惊,转瞬间,一壶酒已被那人喝完,平凡上人见那人的内力竟这样惊人,忙也站了起来,端起一杯酒,迎向那人飞掷过去,叫道:“来来来,好事成双,也请吃我和尚一杯。”

  他存心要试试那人应变机智,酒杯连酒飞出,半途中突然拍手向怀里一带,只听“嚓”的轻响,那酒杯和酒液忽地分开,酒杯仍旧飞回平凡上人手中,那一杯酒液,却凝而不散,好像一粒冰丸,疾射那人右颊。

  那人一转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咋”地一声响,居然将酒丸咬住,囫囵吞入肚里,脸上毫不变色。他自从露出这一手功夫,高战等人尽都骇然,正不知如何应付,那人忽从衣袖中抖出一件东西,顺手端了一壶酒,阴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朽不才,也借姓辛的美酒,回敬各位一杯。”

  说着,掀开壶盖,用手中那件东西向壶中滴了三滴汁液,“噗”地又将酒壶盖了。

  众人见那东西,全都矍然变色,原来那竟是一条碧绿色的蜈蚣。

  那人冷然道:“在座都是当今高人,老朽不妨明言,我这绿色蜈蚣,乃是天下绝毒之物,酒中渗了毒汁,喝下肚去,立时裂肚穿肠,不知哪一位有胆敢喝下一杯?”

  大家眼见他在酒中下毒,谁敢挺身出来喝下这种毒酒,不由彼此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那人环顾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说道:“看来所谓高人,亦不过如此而已。”

  辛捷是此地主人,同时这银发老人又是因他而来,见无人敢应,正要拼着性命饮他一杯毒酒,但当他刚伸手去取酒壶,却不防一只手闪电般一招,早将那酒壶抢了过去,缓缓说道:“区区一壶毒酒,该也算不得什么,就让老衲独饮了吧!”

  辛捷看时,竟是灵云大师。

  那灵云大师提起酒壶,毫不迟疑地一仰脖子,登时饮了个干净,依然声色不动坐着。

  银发老人心里暗惊,忙拱手道:“敢问尊驾法号上下?”

  灵云大师笑道:“老衲山野村夫,名称早失,倒是施主身怀毒绝天下的碧鳞五毒,想必你便是那专养毒物的何宗森了。”

  那人脸色大变,疾退一步,厉声道:“你怎知老朽名号?”

  灵云大师笑道:“久闻你浑身是毒,但老衲山居多年,也常与毒物为伍,勉强能抑制一些毒性,不信你看看。”

  他伸出左掌,用掌心按在酒壶口上,略一闭目行动,手上但见热气腾腾,剎那间收回手掌,那壶中仍满满盛着一壶毒酒,涓滴未少。

  何宗森看得汗流浃背,先前倨傲之态,去得一干二净,冷笑道:“尊驾果是高人,请教法号称呼,老朽异日定当登门候教。”

  灵云大师笑道:“你一定要问,记住老衲便是昔年少林寺灵云和尚,只管前来寻我!”

  何宗森又是一惊,但并未再说什么,转身向门外走去。

  无为上人见大师兄竟然报出名号,并且提及少林二字,足见在他心中,已有重返少林的意思,不禁现出无比欣喜之色,回头望望平凡上人,恰巧平凡上人也对他颔首而笑,两人不禁会心一笑。

  何宗森出门而去,众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转眼看灵云大师,却见他已经闭目跌坐,好像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安静地默然无语。

  于是,屋中又泛起笑声,语声,大家更多了一番话题,都窃窃私议着这位少林三老之首的高僧,究竟有多高的武功?深山百年,练成了些什么绝世之学!

  自然,这些揣测,暂时是无法得到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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