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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昏夜烛奸公差发地穴 积年尽瘁义仆病他乡(4)


  这原是一种出乎情理之外的事,众亲友自不会涉想到谋杀上去。魏丕基既死,周礼贤和周氏便俨然夫妇了。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偏巧有吕良才替魏丕基伸冤,更有这精细的刘知事在一夜之中,便将这样重大的谋杀案查得个水落石出。

  若这夜刘知事在敲门的时候,稍不留神,被周礼贤从后门逃脱了,归家一得着陈化龙被捕的消息,周礼贤知道事情不妙,必然远走高飞;一离了通城县境,要捉拿就不容易了。周礼贤不到案,不但主谋要犯漏网,就是周氏也可以抵赖,而动手行凶的人更可以逍遥法外,这案子不是耽延下来了吗?刘知事就因这件大案办得痛快人心,远近的人无不称他为小包公。

  往事就此打住,言归正传。当下刘知事听了门房禀报,现出很诧异的神气,问刘贵道:“听你说话不是通城口音,是从那里来的?到通城有多少时日?”

  刘贵道:“小人刚从桃源逃到此地来,不过几日。小人的妻子儿女,都在桃源被匪兵冲散了,不知下落;只抱了这个儿子,揣了些银两首饰,来通城投奔亲戚。不料舍戚已不在通城居住了。待仍回桃源去罢,听说此时匪乱还不曾平静,只得打算在此地暂时住下。无奈盘缠用尽了,这金镯是小孩儿的母亲陪嫁之物,小人不愿意拿来变卖,只好送到当店里典押些钱使用,将来还可赎取;却想不到又有这么一回事。”

  刘知事点头道:“你这个儿子生得很好,本县很欢喜他。你既是逃难到这里来的,在此没一定的住处,没一定的事业;本县看你为人倒像是很诚实的,不妨就到本县衙里来住着。本县今年五十岁还没有儿子,看你这个儿子不像是小户人家的根柢;若能认给本县做义子,本县可以好好的将他培养出来。你的意思怎么样?”

  刘贵不料刘知事有这种举动。若在寻常人,夤缘巴结的想得这样际遇,还愁得不着;刘贵却没有这类趋炎附势的思想,并恐怕在衙里住下去,被刘知事看出他假称父子的关系来。万一露出马脚,有人知道曾服筹是曾彭寿的儿子了,更不是一件当耍的事。

  刘贵既存了这个念头,便向刘知事叩了个头答道:“承大老爷的盛意,小人感激之至!不过小人一家被匪冲得妻离子散,小人时刻难安。在外面还不难得着妻女的下落,一进衙门伺候大老爷,家乡的消息便更不容易得着了。并且小人是种田出身的粗人,在衙门里住不惯,恐怕辜负了大老爷栽培的盛意。”刘知事见刘贵不愿意,也就不再往下说了。

  刘贵叩头抱了曾服筹出来,仍将金镯抵押了银钱;凭客栈老板说合,把豆腐店盘顶过来,雇了一个原来做豆腐生意的伙计。这伙计姓周,单名一个福字,年纪三十多岁,气壮力足,做事能耐劳苦。生意上的事,完全由周福经理;刘贵只时时刻刻的带着曾服筹,细心体贴得和一个老妈子差不多。

  因要避免外人注意,教曾服筹呼他为爹。小孩儿的知识,教他称呼甚么,就称呼甚么,很容易改变;习之渐久,便忘乎其所以然了。曾服筹离家时才有三岁,无论如何聪慧的人,对于三岁以前之事,绝不能记忆清晰。

  刘贵在通城开设豆腐店,凡遇了有从桃源或常德来的人,他必去打听匪乱的情形。不多时日,就听得了曾彭寿被杀,凡是从匪造乱的人,都被官府抄没了家产;曾、成两家的亲族,多已被捕下狱,还连累了许多无干之人的消息。刘贵伤心着急,自不待说;然除了尽心调护曾服筹之外,没有旁的方法。

  光阴易过,到通城已是两年多了。此时桃源的乱事虽早经平静,然刘贵已无家可归了。并且听说湘西各县犯有从乱嫌疑的士绅,以及平日和曾彭寿、成章甫往来亲密的,由朱宗琪开列了一大张名单,交给湖南巡抚,照着名单拘捕下狱。事平两、三年之后,还有许多不曾释放出来,就是在乱事未起的时候,由地方推举到省城向巡抚陈情请愿的几个正经绅士,都因犯了助乱的嫌疑,定了若干年的监禁;只有朱宗琪一个人因剿匪有功,在长沙声势大的了不得。

  刘贵自知不能见容于朱宗琪,便是单身回去都很危险,何况带了曾服筹呢?因此只在通城住着,不打算回家乡;幸亏生意还做的得法,略有点盈余。

  曾服筹己有五岁了,刘贵找了一个教蒙童馆的先生,每日亲自送曾服筹去蒙童馆里读书;下午放学的时候,又亲自去蒙馆里迎接,或抱着或驮着回来。曾服筹这时的年龄虽只五岁,然读书聪敏非常,同学中年龄比他大一倍的,功课都还赶他不上。夜间在灯下一句一句读给刘贵听,刘贵虽不曾读书识字,只是听曾服筹解读起来,也觉很有趣味。

  似这般朝夕不间断的读了五年,十三经都读完了,文字也有些根柢了。刘贵探得广德真人的案子,因时过境迁,官府都更换几次了,早已松懈下来;对于从前附乱的人,并没人追究。

  有许多因附乱的嫌疑逃亡在外的,已渐渐的重回故土,各安生业了;遂也打算将生意收束,带曾服筹仍归白塔涧原籍,以便重整门庭。

  谁知天不从人愿,这念头才起,刘贵本身就害起病来。他这病的来由,便因这几年来操劳过度。他生性原是一个很粗暴的人,所以在少年时候得了个“小牛子”的绰号。一旦受了曾彭寿托孤重寄,他自知这种抚孤的事不是性情粗暴的人所能胜任的;自抱着曾服寿逃出白塔涧之后,遇事格外小心谨慎,每每强自压抑。在平常他心无挂碍,夜间一落枕便鼾声大作,不到天明不醒;一有曾服筹同睡,就不能自由睡着了。

  初离乳的小儿,又没有亲娘在跟前,真不容易抚养!半夜三更须起来煮粉给曾服痗吃,并得抱着在房中来回的走动。费多少气力哄的睡着了,只一放上席去,安排自己也睡一觉;但是还不曾放下,又哇的一声哭起来了。一个生性粗卤的男子,强迫着他做奶妈子们所做的事,更加以忧愁、抑郁、恐怖、惊惶;七、八年下来,性情虽改变得温和了,而身体也就因之虚弱了,所以一病就非常沉重。

  曾服筹平日的起居饮食,及上学去、放学归,全赖刘贵一个人照顾;刘贵既病倒了,曾服筹十来岁的孩子,平时经人照顾惯了的,那能照顾自己呢?刘贵也觉得自己不能照顾他,很放心不下,只得再雇一个女工来家。这女工年纪三十多岁,倒很干净,做事也很精细。

  刘贵以为自己的病,不甚要紧,经过些时日会好的。通城地方本来也少有精明的医生,刘贵又舍不得化钱服药,那知道病在初起的时候,病根不深,服药容易收效;等到病已深了,便延医服药也来不及了。究竟刘贵能否支撑病体?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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