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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昏夜烛奸公差发地穴 积年尽瘁义仆病他乡(2)


  “魏丕基投河的次日,小人就去找阿贵问魏丕基死时的情形怎样。阿贵说不知是何道理,好好的人会陡然发狂起来?持刀将家里的人乱砍,一路砍到河边,也不知是失足呢?还是有意投河?小人料知阿贵这些话都是假的,当下冷笑了一声答道:‘魏丕基究竟是怎样死的?我倒可以不管,横竖死活都不关我的事;不过你们东家教我们帮着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发了大财,却只送我这一点儿银子,他的心未免太狠了一点?’

  “阿贵听小人这般说,初时面上很露着惊慌,后来忽然反脸说道:‘你这是甚么话,谁教你帮着干伤天害理的事!我东家原是通城的殷实绅士,谁不知道;你何处见他发了甚么大财?甚么时候来教你帮他的?’阿贵说时做出很凶恶的样子,小人也不理会,只是闲闲的说道:‘你是周家当差的,不能替你东家作主,你不要把你东家的好事弄坏了;因为是你来请我的,我有话不能不向你说。你只对你东家是这么说,他不打算将我陈化龙的口塞住便罢;若要塞住我的口,那一百两银子便太少了,塞不住。尽三天回我的信;如三天不来回信,我自有我的做法。’

  “阿贵见小人恐吓不了,只得又改口和小人讲交情。第二日,阿贵又送了五十两银子给小人,小人还不肯依允;一次一次的增加,五次才加到三百两。阿贵邀小人合伙做买卖,小人因自己的本钱太少,就与他合伙做起米谷生意来;至于魏丕基究竟是如何死的?小人至今还不知道,实在不敢乱说。以上所供,皆系实情,求大老爷格外开恩。”

  刘知事得了这篇供词,即吩咐将陈化龙收监羁押。立时传集衙役、仵作人等,刘知事亲自率领着,教书办吕良才引道,径向魏丕基家奔来。一行人除吕良才和刘知事本人以外,谁也不知道此去将往甚么所在?直到魏丕基家门首停步敲门,衙役等人方才知道。

  其中虽有与周礼贤通声气的衙役,在刘知事审讯陈化龙的时候,听得那种不利于周礼贤的供词,打算给周礼贤通消息的;无奈那时已在二更过后,以为次早还来得及,想不到刘知事连夜就亲到魏丕基家来。和周礼贤通声气的衙役,临时那里来得及向周礼贤讨好?并且众衙役也无人知道周礼贤是谋财害命的要犯。

  吕良才敲了好几下,门里面没人答应;刘知事教衙役重敲,好容易敲得里面隐隐有男子的声音答应。好半晌,才有人到门缝前向外张望着似的问道:“甚么人半夜三更的来槌我门户?”挨门站着的衙役便答道:“我是通城县衙里来的,快开门罢!有紧要的公事。”这几句话说出去,就不听得里面有声息了。吕良才觉得奇怪,又在门上擂了几下,里面竟像是没有人的。

  刘知事毕竟是个机警人,见里面问话的人忽然没有声息了,连忙向吕良才道:“你在这面叫门,我带几个人抄后门去堵截。”说着,领了四个壮健衙役,抄到后门口悄悄的守着。

  果不出他所料,也是周礼贤的恶贯满盈,听阿贵报告说通城县衙里有紧要的公事来了,心虚的人到这时候免不了胆怯,打算从后门逃回家去,派人探明究竟,再作计较。刚带着阿贵轻轻开后门走了出来,不提防刘知事当门立着,大喝一声:“那里走!”四个衙役不敢怠慢,一拥上前,早将周礼贤擒住了。周礼贤勉强镇静着,一面挣扎,一面也大声问道:“你们都是那里来的?无端的将我拿住干甚么?”

  阿贵见周礼贤被擒,一掉头便向河岸跑去。刘知事眼快,即吩咐两个衙役追上去。阿贵心慌脚乱,蹴着一方石块,扑地一跤跌下,挣了几下还不曾挣起来;两个衙役已先后赶到,将他按住。衙役身边都携带了锁炼,实时就把阿贵的双手锁了,拖到后门口来;见刘知事已率着衙役将周礼贤拖进屋里去了,遂也拖了进去。

  这时已有人开了大门放吕良才及一班衙役仵作进来,就客厅上将灯烛点起来。刘知事当中坐下,吩咐将魏周氏提出。不一会,周氏来了,对刘知事行了个礼,仍立起来在旁边站着。刘知事就灯烛光下看是周氏,虽乱头粗服,风态却甚妖娇,容颜更非常鲜艳,脂粉的痕迹尚不曾退尽。头发虽乱蓬蓬的,而油腻之光,耀人眼目;一望便能看出是临时揉擦得散乱的,完全不像是贞节寡妇模样。

  刘知事这打量了一眼,即开口问道:“你就是魏周氏么?”周氏应道:“是。不知大老爷半夜三更驾临孀妇之门,有何事故?”刘知事做出惊讶的声口说道:“这是孀妇之门吗?谁是孀妇?”周氏道:“小妇人的丈夫已去世半载有余,小妇人便是孀妇。大老爷为一县父母之官,行动似乎应该审慎,彼此都于名节有关,非同小可。”说时脸上露出忿怒的颜色。

  刘知事听了,哈哈笑道:“好利口的妇人!你若知道名节是非同小可的东西,本县也犯不着半夜三更到这里来了。你可知道有人在本县跟前告你丈夫生死不明么?”周氏道:“不知道。小妇人的丈夫当着一干亲友的面投河自尽的,现尚有一干亲友作证,请问如何谓之生死不明?是谁人在大老爷跟前告的?请他拿出生死不明的凭据来。”

  刘知事道:“并没有旁的凭证,凭证就在特地请来的一干亲友。这种诡计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本县。”说时望着左右的衙役道:“提周礼贤上来。”衙役已将周礼贤的双手反缚了,推到客厅,喝令跪下。任凭周礼贤如何老奸巨滑,到了这时候,也就施展不出奸猾的本领了;只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跪着,头都不敢抬起来。

  刘知事问道:“你是周礼贤吗?”周礼贤抖索索的应了一声是。刘知事道:“现在通城一县的人都传说你会看相,看魏丕基三个月内要死,果然死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周礼贤叩头答道:“生员少年时候曾略读相人之书,粗通相理。敝侄婿的部位、气色,那时实是不佳,不过未能断其必死。忽遭癫狂的惨变,实出生员意料之外。”

  刘知事笑道:“你看得出魏丕基那时的气色、部位不佳,你自己此刻的部位气色佳也不佳;你看得出么?魏丕基有飞来之祸,你在三个月以前便能知道;你自己怎么倒不知道今夜有飞来之祸呢?嗄,嗄!你若是一个知趣的人,见这案子已落到本县手里,就应不待本县三推五问,爽爽利利的把买通陈化龙,谋害魏丕基的实在情形供了出来。本县以仁慈为怀,或者能开脱你一条生路;若以为本县是个好欺瞒的人,强词狡赖,那便是你自讨苦吃了。”

  周礼贤道:“生员不知老父台这些话从那里说起的?生员幼读诗书,颇知自爱,犯法的事从不敢做。就是平日和生员有仇的人,生员也不致将他谋害;何况魏丕基是生员的侄女婿!在未结亲以前,彼此过从就非常亲密;舍侄女过门之后,丕基更与生员情逾骨肉,爱护之不遑,何至反将他谋害呢?并且那日邀请了丕基的十多位至亲密友,同在这客厅里,分两边饮酒作乐。丕基忽然发狂,手擎菜刀,在里面先劈伤了舍侄女的肩臂;再一路追人砍杀,劈到客厅上来,十多位亲友都在场目击的。当时生员还率领着众亲友上前,想将丕基捉住;无奈众亲友多是文弱胆小之人,生员又因年老气力衰竭,捉拿丕基不住;一个个眼睁睁的望着丕基踢开后门,直跑到河里去了,没法制止。这可算是生员平生最痛心的事。不知老父台凭甚么指生员买通陈化龙谋害?陈化龙是个走江湖的下流人,生员纵不知自爱,也何至买通这种人干谋杀的事?”

  刘知事从容自在的点头道:“照你所说的,何尝不入情理;不过这类谋财害命的勾当,不干便罢,干了没有终久不破案的。你这种谋害的计策,巧妙是巧妙极了;你以为有魏丕基自己的至亲密友在场作证,都是亲眼看见魏丕基跳河的,只怪魏丕基命该如此,谁能说出半个不字呢!可惜你的手脚做的太干净了,倒显出可疑的地方来。

  “你知道陈化龙已在本县面前,将你买通他的情形尽情供出来了?他的课棚从来是摆设在祝融殿的,你为甚么要每日给他一两银子,教他把课棚移到这后面河边上来?为甚么要送他一百两银子,教他说魏丕基的流年凶险呢?你要明白,若还有一毫给你狡赖的余地,本县也不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到这里来拿你了。你如果不曾将魏丕基谋害,为甚么见本县在前面叫门,却从后门逃走?你也是恶贯满盈,才偏巧遇了本县;倘若被你远走高飞的逃了,魏丕基不是冤沉海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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