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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进医院元甲种死因 买劣牛起凤显神力(2)


  彭庶白道:“诚如先生所说,在一星期前,已经发过一次,但不及这次痛的厉害。据秋野先生诊断他这病,是因何而起的呢?”秋野沉吟道:“我此刻还不敢断定,我很怀疑,以箱先生这种体格,又是贵国享大名的大力士,是一个最注重运动的人,无论如何,总应该没有肺病。像此刻胸脯内疼痛不堪的症候,却不是肺病普通应有的征象;只是依方才诊断的结果,似乎肺部确已受病,并且霍先生所得肺病的情形,与寻常患肺病的不大相同;我所用爱克斯电光将霍先生全身,细细检查一番,这病从何而起,便能断定了。不知霍先生的意思怎样?”

  霍元甲听了秋野的话,心里当然愿意检查,只是前次在客栈里有过请西医诊病的经验,恐怕用爱克斯电光检查全身,得费很多的钱;一则身边带的钱不多,二则他从来是一个自奉很俭约的人,为检查身体花费很多的钱,也不情愿。当下招手叫彭庶白到跟前,附耳低言道:“不知用爱克斯电光检查一番,得花多少钱,你可以向他问问么?”彭庶白点头应是,随向秋野问道:“这种用爱克斯电光检查的手续,大约很繁重,不知一次的手术费得多少?”

  秋野笑道:“检查的手续并不甚繁重,如果要把全身受病的部份,或有特殊情形的部份都摄取影片,那么比较费事一点儿。至于这种手术费,本不一定。霍先生不是寻常人,当霍先生初进房的时候,我原打算把我近来仰慕霍先生的一番心思说出来,奈霍先生胸脯内疼痛得难受,使我来不及说。霍先生今日和我才初次见面,彭先生虽曾多会几面,然也没多谈,两位都不知道我的性情,及平生的言行。

  “我虽是一个医生,然在当小学生的时候,就欢喜练我日本的柔道,后来从中学到大学毕业,这种练柔道的兴趣,不曾减退过;就是到上海来开设这医院,每逢星期六下午或星期日,多是邀集一般同好的朋友,练着柔道消遣;虹口的讲道分倌,便是我们大家设立的。我既生性欢喜练柔道,并知道敝国的柔道,是从贵国传去的,所以对于贵国的拳术,素极仰慕,无如贵国练拳术的人,和敝国练柔道的不同。敝国练柔道的,程度高低,有一定的标准,程度高的,声名也跟着高了。只要这人的功夫,到了六段七段的地位,便是全国知名的好手了。那怕是初次到敝国去的外国人,如果想拜访柔道名家,也是极容易的事,随便向中等社会的人打听,少有不知道的。

  “贵国的拳术却不然。功夫极好的,不见有大声名,反转来在社会上享大名的,功夫又不见得好;休说我们外国人想拜访一个真名家不容易,便是贵国同国的人,我曾听得说,常有带着盘缠,到处访友,而数年之间,走过数省的地方,竟访不着一人的。这种现象,经我仔细研究,并不是由于练拳术的太少,实在是为着种种的关系,使真有特殊武艺的人,不敢在社会上享声名。贵国拳术界是这般的情形,我纵有十二分仰慕的心思,也无法与真实的拳术名家相见。难得霍先生有绝高的本领,却没有普通拳术家讳莫如深的习气,我想结交的心思,可说是异常急切,我只希望霍先生不因为我是日本人,拒绝我做朋友,我心里便非常高兴。用爱克斯电光检查身体,算不了什么事,我绝不取霍先生一文钱,我为的很关心霍先生的身体,才想用爱克斯光检查,绝对不是营业性质。”

  霍元甲服下那两颗药片之后,胸内疼痛即渐渐减轻,到此刻已完全不痛了,听秋野说话极诚恳,当下便说道:“承秋野先生盛意,兄弟实甚感激。不过刚才彭先生问检查身体,须手术费多少的话,系因兄弟身边带来的钱不多,恐怕需费太大,临时拿不出不好,并没有要求免费的意思。虽承先生的好意,先生在此是开设医院,岂有替人治病,不取一文钱的道理?”

  秋野笑道:“开设医院的,难道就非有钱不能替人治病吗?不仅我这医院每日有几个纯粹义务治疗的病人,世间一切医院也都有义务治疗的事。霍先生尽管送钱给我,我也断不肯接受。”霍元甲平日行为,历来拘谨,总觉得和秋野初交,没有白受他治疗之理,即向庶白说道:“我是由庶白兄介绍到这里来的,还是请庶白兄对秋野先生说罢,如肯照诊例收费,就求秋野先生费心检查,若执意不肯收费,我无论如何也不敢领受这么大的情分。”彭庶白只得把这番话再对秋野说。

  秋野哈哈大笑道:“霍先生是一个名震全国,将来要干大事业的人,像这般小事,何苦斤斤计较?我老实说罢,我想结交霍先生,已存着要从霍先生研究中国拳术的念头,若照霍先生这样说来,我就非拿贽敬送束修不可了。所以我方才声明,希望霍先生不因为我是日本人,拒绝我做朋友的话,便是这种意思。彼此既成了朋友,这类权利义务的界限,就不应过于计较了。交朋友的交字,即是相互的意义,我今日为霍先生义务治了病,将来方可领受霍先生的义务教授。”

  彭庶白见秋野绝不是虚伪的表示,遂向霍元甲说道:“秋野先生为人如何?我们虽因交浅不得而知,但是和平笃实的态度,得乎中,形乎外,使人一见便能相信的;我也很希望四爷和他做一个好朋友,彼此成了朋友,来日方长,这类权利义务的界限,本用不着计较。”

  霍元甲还没回答,秋野接着含笑问道:“霍先生的痛已止了么?”霍元甲点头道:“这药真有神效,想不到这一点儿大的两颗小药片,吞下去有这么大的力量,于今已全不觉痛了。秋野道:“我先已说过了,要止痛是极容易的事,但是仅仅止痛,不是根本治疗的方法;致痛的原因不消灭,今日好了,明日免不了又发。请两位坐一坐,我去准备准备。”说着又往隔避房中去了。

  彭庶白凑近霍元甲说道:“他们日本人有些地方实在令人佩服,无论求一种什么学问,部异常认真,绝不致因粗心错过了机会。像秋野性喜柔道,想研究中国拳术,又不见着真会拳术的中国人,一旦遇着四爷,自然不肯失之交臂。我曾听得从德国留学回来的朋友说,日本人最佩服德国的陆军和工业。明治维新以后,接连派遣优秀学生到德国陆军和工业;陆军关于本国的国防,当然是秘密,不许外国留学生听讲的,并有许多地图,是不许外国学生看见的。日本留德的陆军学生,为偷这种秘密书籍地图,及偷窥各要塞的内容,被德国人察觉处死刑或永远监禁的,不计其数。而继续着偷盗及窥探的,仍是前仆后继,毫不畏怯。

  “还有一个学制造火药的,德国新发明的一样炸药,力量远胜一切炸药,那发明的人,在讲堂教授的时候,也严守秘密,不许外国留学生听讲。那个学制造火药的日本人,学问本来极好,对于这种新发明的火药,经他个人在自己化验室屡次试验的结果,已明了了十分之九,只一间未达,不能和新发明的炸药一样。独自想来想去,委实不能悟到,心想那炸药在讲堂上可以见着,要偷一点儿出来化验是办不到的,不但讲堂里有教授,及许多同学的德国学生监视着不能下手,并且这种炸药的危险性最大,指甲尖一触,即可爆烈,仅须一颗黄豆般大小,即能将一个人的身体炸碎,有谁能偷着跑呢?

  “亏他想了许久,竟被他想出一个偷盗的方法来,先找了一个化学最好的日本人,将自己近来试验那种新发明炸药的成绩,尽量传给那日本人道:‘我于今要那偷炸药的制造法,非安排牺牲我个人的生命,用舌尖去尝试一下,别无他法。不过那炸药的性质,我已确实知道,沾着我舌尖之后,制造的方法虽能得到,我的生命是无法保全的。我能为祖国得到这种厉害炸药的制造法,死了也极有荣誉,所虑的死得太快,来不及传授给本国人。所以此时找你来,将我试验所得的先传授给你,我偷得之后,见面三言两语,你就明白了。’那日本人自然赞成他这种爱国的壮举,便坐守在他家等候。

  “过了几日没有动静,那日本人正怀疑他或是死了,或是被德国人察觉,将他拘禁了。忽见他面色苍白,惊慌万状的跑进来,只说了一种化学药品的名词,即接着喊道:‘快从后门逃走回国去罢!后面追的紧跟着来了。’那日本人那敢怠慢,刚逃出后门,便听得前门枪声连响,已有无数的追兵,把房屋包围着了。喜得德人当时不曾知道日本人是这般偷盗法,以为将那用舌尖偷尝的人打死了,制造法便没被偷去。等到那教授随后追来,那日本人已逃得无影无踪了。这种求学问及爱国的精神,四爷说是不是令人佩服?”

  霍元甲点头道:“这实在是了不得的人物,惊天动地的举动。我听得农爷说过,日本的柔道,是日本一个文学士叫嘉纳治五郎的从中国学去的;学到手之后,却改变名称,据为己有。”霍元甲正说到这里,秋野已走进房来笑道:“霍先生说的不错,柔道是嘉纳治五郎从贵国学去的,只是不仅改变了名称,连方法姿势也改变了不少。于今嘉纳在事实上己成了柔道的发明人。”霍元甲听了,深悔自己说话孟浪,不应在此地随口说出据为己有的话,一时面上很觉得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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