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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进医院元甲种死因 买劣牛起凤显神力(1)


  话说刘震声越哭越显得伤心的样子。霍元甲忍不住生气说道:“震声,你害了神经病吗?我又没死,你无端哭什么?”刘震声见自己老师生气,才缓缓的停止悲哭。农劲荪问道:“你这哭倒很奇怪,像你老师这样金刚也似的身体,漫说是偶然生了这种不关重要的病,就是大病十天半月,也绝无妨碍;你刚才怎么说真个又病了的话,并且是这般痛哭呢?”

  刘震声揩了眼泪,半晌回答不出。霍元甲也跟着追问是什么道理,刘震声被追问得只好说道:“我本不应该见老师病了,就胡里胡涂的当着老师这么哭起来;不过我一见老师真个又病了,而发的病又和前次一样,还痛得更厉害些,心里一阵难过,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霍元甲道:“发过的病又发了,也没有什么稀奇,就用得着哭吗?你难道早就知道我这病又发吗?怎的说真个又病了的话呢?”刘震声道:“我何尝早就知道?不过在老师前次发这病的时候,我便听得人说,老师这病的病根很深,最好是一次治断根,如不治断根,日后免不了再发,再发时就不容易治愈了。我当时心里不相信,以为老师这样铜筋铁骨的身体,偶然病一次,算不了什么,那里有什么病根,不料今天果然又发了,不由得想起那不容易治愈的话来。”

  农劲荪不待刘震声更往下说,即打了个哈哈说道:“你真是一个傻子,你老师这病,是绝对没有性命危险的病;如果这病非一次治断根,便有危险,那日黄石屏在打针之后,必然叮咛嘱咐前去复诊。”霍元甲接着说道:“农爷的话一点儿不差,震声必是听得秦老头儿说。秦老头儿自称做的是内家功夫,素来瞧外家功夫不起。他所说的,是毁谤外家功夫的话,震声居然信以为实了。我不去覆诊,也就是为的不相信他这些道理。”

  正说话的时候,茶房来报马车已经雇来了,霍元甲毫不踌躇的说道:“我这时痛已减轻了,不去了罢。”农劲荪道:“马车既经雇来了,何妨去瞧瞧呢?此刻虽减了痛,恐怕过一会再厉害。”霍元甲连连摇头道:“不去了,决计不去了。”农劲荪知道霍元甲的性情,既生气说了决计不去的话,便劝也无用;惟有刘震声觉得自己老师原是安排到黄石屏诊所去的。只因自己不应该当着他号哭,更不应该将旁人恶意批评的话,随口说出来,心中异常失悔。

  但是刘震声生性极老实,心里越失悔就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没有办法;亏他想来想去,想出一个办法,用诚挚的能度对霍元甲说道:“老师因我胡说乱道生了气,不到黄医生那里去诊病了,我真该死!我于今打算坐马车去,把黄医生接到这里来,替老师瞧瞧,免得一会儿痛得厉害的时候难受。”

  霍元甲道:“不与你说的话相干,秦老头儿当我的面也是这么说,我并不因这话生气。”说话时,忽将牙关咬紧,双眉紧锁,彷佛在竭力忍耐着痛苦的样子,只急得刘震声唉声跺脚,不知要如何才好。农劲荪看了这情形,也主张去迎接黄石屏来。霍元甲一面用手帕揩着额头上的汗珠,一面说道:“谁去接黄医生来,就替谁瞧病,我这病是不用黄医生瞧的。”农劲荪道:“你这病虽不用黄医生瞧,然不能忍着痛苦,不请医生来瞧。上海的医生多着呢。”霍元甲道:“上海的医生虽多,究竟谁的学问好,我们不曾在上海久住的人,何能知道?若是前次请来的那种西医,白费许多钱治不好病,请来干什么?”刚说到这里,彭庶白突然跨进房门笑道:“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说西医的坏话?”

  农霍二人见彭庶白进来,连忙招呼请坐。霍元甲道:“不是还在这里说西医的坏话,只因我前次的病,现在又发了,因我不愿意去黄石屏那里打针,农爷和我商量另请医生的话,我不信西医能治我这病,所以说白费许多钱,治不好病的话。”

  彭庶白点头道:“我本来也是一个不相信西科的人,不过我近来增加了一番经验,觉得西医自有西医的长处,不能一概抹煞。最近我有一个亲戚病了,先请中医诊治,上海著名的医生,在几日之间请了八个,各人诊察的结果,各有不同,各人所开的药方,也就跟着大有分别了;最初三个医生的药方吃下去,不仅毫不见效,并且增加了病症,因此后来五个医生的药方,便不敢吃了。我那舍戚家里很有点儿积蓄,平常素来少病,一旦病了,对于延医吃药非常慎重;见八个中医诊察的各自不同,只得改延西医诊视,也经过五个西医,诊察的结果,却是完全相同,所用的药,虽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然因诊察的结果既相符合,可知病是不会看错的,这才放心吃西医的药,毕竟只诊了三次,就诊好了。

  “还有一个舍亲因难产,请了一个旧式的稳婆,发作了两昼夜,胎儿一只手从产门伸了出来,眼见得胎儿横在腹中,生不下来了,前后请来四个著名的妇科中医,都是开几样生血和气的药,此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稳婆说得好笑,做出经验十足的样子说道:‘胎儿从产门伸出手来,是讨盐的,快抓一点儿盐放在胎儿手中,就立时可以缩进去。’当时如法炮制,放了一点儿盐在手里,那里会缩进去呢?

  “后来有人主张送医院,那舍亲住在白渡桥附近,遂就近将产妇送到一个日本人开设的秋野医院去。那院长秋野医生看了说道:‘喜得产妇的身体还强健,若是身体孱弱些儿的,到此时就毫无办法了。这是因为产门的骨节不能松开,所以胎儿卡在里面不得出来,非剖腹将胎儿取出不可。’舍亲问剖腹有无生命的危险?秋野说:‘剖腹不能说绝对无生命危险,胎儿十有八九是死的了,产妇或者可以保全;若不剖腹,则大小都万无生理。’舍亲到了这种紧急关头,只好决心签字,请秋野剖腹。

  “从进医院到剖腹取出胎儿,不到一点钟的工夫。最使人钦佩的,就是连胎儿的性命都保全了,一个好肥头胖脑可爱的小男孩子,此刻母子都还住在秋野医院里;昨天我去那医院里探望,秋野医生当面对我说:‘大约还得住院一星期,产妇便可步行出院了。’那秋野医生的学问手术,在上海西医当中,纵不能说首屈一指,总可说是上好的了。他已到上海来多年了,中国话说得很自然。”

  农劲荪道:“日本人学西洋的科学,什么都学不好,只医药一道,据世界一般人的评判,现在全球除却德国,就得推日本的医药学发明最多。”霍元甲道:“那秋野医生既是有这般本领,庶白兄又认识他,我何不请庶白兄立刻带我同去瞧瞧!”彭庶白连声应好。刘震声道:“好在雇来的马车,还不曾退掉。”说着即来搀扶霍元甲。

  霍元甲摇手道:“用不着搀扶,你陪农爷在家,恐怕有客来访,我和彭先生两人去得哪!”农劲荪点头道:“好,外国医院不像中国医生家里,外国人病了去医院诊病,少有许多人同去的,便是同去了,也只许在外边客厅或待诊室坐,断不许跟随病人到诊室中去。至于施行手术的房间,更不许受手术以外的人进去。”

  彭庶白陪同霍元甲乘马车到了秋野医院,凑巧在大门口遇着秋野医生,穿着外套,提着手杖,正待出外诊病。彭庶白知道秋野医院虽有好几个医生,寻常来求诊的,多由帮办医生诊视,然帮办医生的学问,都在秋野之下;霍元甲的病,彭庶白想秋野医生亲自诊视,因此在大门口遇见秋野,便迎着打招呼,一面很慎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好友霍先生,就是最近在张家花园摆设擂台的霍元甲大力士,今日身体有点儿不舒适,我特地介绍到贵医院来,须请秋野先生亲自治疗才好。”

  秋野一听说是霍元甲,立时显出极端欢迎的态度,连忙脱了右手的手套,伸手和霍元甲握着笑道:“难得难得,有缘和霍先生会面,兄弟看了报纸上的广告,及开擂那日的记事,即想去张家花园拜访先生,无奈有业务羁身,直到现在还不能如愿;若不是彭先生今日介绍到敝院来,尚不知何日方得会面。”霍元甲本来不善于应酬交际,见秋野说得亲热,除连说不敢当外,没有旁的话说。

  秋野引霍彭二人直到他自己办公的房内,此时霍元甲胸脯内又痛得不能耐了。彭庶白看霍元甲的脸色,忽变苍白,忍受不住痛苦的神气,完全在面上表现出来了。只得对秋野说道:“对不起先生,霍先生原是极强壮的体格,不知怎的,忽得了这种胸脯内疼痛不堪的病,请先诊断诊断,务请设法先把痛止住。”秋野不敢迟慢,忙教霍元甲躺在沙发上,解衣露出胸脯来,先就皮肤上仔细诊察了一阵,从袋中取出听肺器来,又细听了一会说道:“仅要止痛是极容易的事,我此刻就给药霍先生吃了,至多不过二十分钟,即可保证不痛了。”说着匆匆走到隔壁房去了。转眼便取了两颗白色小圆片的药来,用玻璃杯从热水瓶中倾了半杯温开水,教霍元甲将药片吞服,然后继续说道:“不过霍先生这病,恐怕不是今日偶然突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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