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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 陈长策闲游遇奇士 王老太哭祷得良医(1)


  这部侠义英雄传,在民国十五年的时候,才写到第六十五回,不肖生便因事离开了上海,不能继续写下去;直到现在整整五年,已打算就此中止了。原来不肖生做小说,完全是为个人生计。因为不肖生不是军人,不能练兵打仗,便不能在军界中弄到一官半职:又不是政客,不能摇唇鼓舌,去向政界中活动;更没有专门的科学知识,及其他特殊技能,可在教育界及工商界混一碗饭吃。似此一无所能,真是谋生乏术。只好仗着这一枝不健全的笔,涂抹些不相干的小说,好藉此骗碗饭吃。不料近五年来,天假其便,居然在内地谋了一桩四业不居的差使;可以不做小说也不致挨饿,就乐得将这枝不健全的笔搁起来。在不肖生的心里,以为这种不相干的小说,买去看的人,横竖是拿着消遣,这部书结束不结束,是没有关系的。想不到竟有许多阅者,直接或间接的写信来诘问,并加以劝勉完成这部小说的话。不肖生因这几年在河南直隶各省走动,耳闻目见的又得了些与前八集书中性质相类似的材料;恰好那四业不居的差使又掉了,正用得着重理旧业。心想与其另起炉灶,使看书的人心里不痛快,不如先完成这部书,因此就提起这枝不健全的笔来写道:

  第六十五回书中,正写到霍元甲听得刘天禄杨万兴说不能在上海亲见与外国大力士比赛,及不能帮场的话。霍元甲当下一面用极诚恳的言语挽留,一面探问不能久留上海的理由。杨万兴道:“承李九少爷的盛意,特地邀我们两人到上海来,已经叨扰过不少的日子了,寒舍也还有些琐屑的事情,应得回去料理。”李九忙摇着双手笑道:“快不要在这时分提到回去的话。休说还有霍爷摆擂,和与外国大力士比赛这种千载难逢的事,不久便在上海举行,值得在上海多盘桓些时日;就没有这回事,我也绝不肯就这么放两位回湖南去。”他们边谈话边吃喝,因介绍各人的历史,说话的时间太长,不知不觉天已昏黑了。

  霍元甲和农、刘二人去访彭庶白,是在正月十四日午前,彭庶白是请吃午饭;只以彼此谈的投机,直到黄昏时候,吃喝方才完毕。在座的都是些会武艺的人,宴会几小时,精神上都不觉着怎样。惟有李九是一个抽大烟的,烟瘾又大,平时在家有当差的将大烟烧下了,连抽十多口;把瘾过足了之后,一般的能练习武艺;过不到几十分钟,又得躺下去大抽一顿,从来没有大半日不抽烟的。这日虽则谈得十分高兴,烟瘾却也发的十分厉害。

  农劲荪知道他在上海的体面很好,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捕房里,都有不少的熟人,甚想与他谈谈领照会摆擂台的事。农劲荪是一个连纸烟雪琉也不吸的人,如何想得到抽大烟的人,一经发瘾,片刻难挨的痛苦。席散后仍滔滔不绝的向李九攀谈,只急得李九如火烧肉痛。亏得谭承祖知道自己东家的毛病,连忙出面向霍农二人说道:“这地方一到夜间,生意比较好些,便非常嘈杂,不好畅谈。兄弟想替敝东作主,邀诸位到敝东家去,好从容计划摆擂台的事。”李九听了这话,很高兴的接着说道:“我心里也正是这般着想,应得设筵为霍爷农爷及刘君接风;却嫌就这么请到舍间去,太不恭敬,理当下帖子恭请才是。”彭庶白不待霍元甲回答,已抢着笑道:“霍爷农爷岂是拘泥这些俗套的人。”农霍二人为欲商量摆擂台的事,也不推辞。当下由李九引导着,一行人都到李公馆来。

  李九一面陪着谈话,一面将烟瘾过足了,立时显得精神陡长起来。霍元甲不觉笑问道:“久闻李九少爷是一个欢喜练武艺的人,抽这大烟于功夫没有妨碍吗?”李九道:“如何没有妨碍?功夫已练到化境的人,抽烟有无妨碍,兄弟不得而知;若是正在练习的人,一抽上了这捞什子,所练的武艺,就简直是替这捞什子练了,与本人毫无关系。因无论练得怎样老辣,一发了烟;便浑身没有气力,那里还能施展出武艺来。兄弟就因为这种缘故,觉得武艺不容易练好;即算练得有相当的成功了,大烟不曾抽足,也仍是一般的不中用的。所以一听到有沾衣法、滑油令这类法术,不由得我心中羡慕,想从事练习。巴巴的派人去湖南将刘杨二老接来,也就是为抽上了大烟,硬功夫不能得着受用,打算练软功夫讨巧的意思。”

  农劲荪笑问道:“想必已经练成功了。”李九摇头道:“杨老先生还不曾传给我,就只管天天说要回湖南去,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什么意思。”杨万兴道:“九少爷以为练功夫便不能抽大烟,其实练软功夫是不妨的。若不是霍先生问到这番话,我实在不便说九少爷不戒烟不能学法的话。普通一般人的见解,都以为硬功夫难学,软功夫易学,其实不然。寻常十个人中,有八九个能学硬功夫的,难得有二三个能练软功夫的。练硬功夫不拘一定的时刻,不妨练一会又抽烟,抽一会烟又练。软功夫是不问那一种类,都至少须四十九天不能间断;并且得在野外去练习的居多,如何能抽大烟呢?如果九少爷决心要学,就得先把这大烟戒断;不然,是枉费气力,不是我迟迟不肯传授。”

  李九笑道:“我知道学法是容易的,不过口里念念咒就行了,谁知道竟比练硬功夫的武艺还要麻烦。我的大烟并不难戒,已经戒过好几次了,只怪我自己没有把握。因为戒的时候很觉得容易,就随随便便的又抽上了,这回决定戒断了学法。”在座的人听了李九这话,不约而同的向李九拱手笑道:“恭喜恭喜,能学这种难得的法,已属可喜可贺;能将这大烟戒断,更是了不得的大好事。”李九也拱手笑道:“诸公这么一来,却逼得我真不能不戒断了。”当下李家准备了极丰盛的筵席,替霍元甲接风,在席间研究了一会摆擂台领照会的手续。农劲荪就委托彭庶白李九两人代办,难得彭李两人都是在上海极有资望的,又都十分热心赞助,当下慨然承诺。

  次日霍农两人拜了一天的客,最后到秦鹤岐家,霍元甲说道:“去年承老先生的情,介绍我拜识了程友铭先生,使我增加了不少的见识。记得当日老先生曾说,还有好几位可以介绍给我见面;当时因行期仓卒,不曾一一去拜访。这番专诚到府上来,想要求老先生不嫌麻烦,使我得多结识几位英雄。”

  秦鹤岐道:“像四爷这般本领的人,还是这么肯虚心结纳,真令人钦佩。此刻在上海值得介绍给四爷会面的,只有两三个人;还有几个因为过年回家乡去了,大约须两星期以后才能来。有一个姓陈的湖南人,就住在离此地不远,我和他也是初交。这人年纪虽轻,本领却很不错。他去到上海来,因听得我有一点儿虚名,特地来拜会。他生性非常爽直,练了一身刀斧不能入的铁布衫功夫,手脚更十分老辣。四爷在寒舍多坐一会,我可打发人去邀他到这里来相见。”霍元甲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常言行客拜坐客,我当然先去拜他,只求老先生介绍介绍。”秦鹤岐欣然点头道好,遂陪同农霍两人到陈家来。

  且说这姓陈的,名长策字寿仁,湖南平江人,家中很有些产业。他从小在蒙馆里读书,便欢喜武艺。平江最有名的老拳师潘厚懿,住在离他家不远,终年不断的传授徒弟;陈长策便也拜在他门下,白天去蒙馆读书,夜间即去潘家练武,寒暑不辍的练了六年。

  一日黄昏时候,他跟着潘厚懿两人在乡村中闲逛,忽听得前面牛蹄声响,抬头看时,乃是一只大水牛,不知如何挣断了绳索,发了狂似的,竖起一条尾巴,连蹦带蹿的劈面奔来。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相隔已不到两丈远近了,潘厚懿惊得回头就跑。陈长策看左右都是水田,右边的水田,更比道路低下四五尺;料知不能闪避,便回头跑也难免不被追上。随即立定了脚步,等待那水牛奔近身来。那牛正狂奔得不可收煞,猛见前面有人挡住,那里看在眼里!只将头一低,那一对钢矛也似的牛角,直向陈长策怀里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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