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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阿达里一惊:“咄苾要真是和她联姻,可是麻烦的事情。”

  “是啊”,苏察笑笑,“所以大哥……事不宜迟,父汗的身子似乎不行了,再拖下去,可就……”

  阿达里猛地抬起头,似乎要掩饰内心极度的挣扎,冲着歌手们大叫:“还愣着干什么,快请萨满继续啊!”

  鼓声又响了起来,歌声掩盖了窃窃的私语,一片欢腾……

  咄苾越走越快,好不容易才离开了吵闹的人群——毫无疑问,他做了一件蠢事,但是,他不后悔。

  他的脚下是阿尔泰群山之中一座小小山峰,倚着石壁,回忆中的一幅画面不容置商的抢占了脑海——

  六岁的女孩,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却死活不肯落下,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举着一支火把,另一只手攥着笨重的砍刀,面前是饥饿的狼群。

  狼和人对峙着,似乎在考验着彼此的耐性。终于,头狼忍不住扑了上来,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小女孩全力劈去,研在狼颈上,火把几乎在同时落在地上,立即她那小小的身躯被黑暗包围了,只有绿色的眼睛贪婪的守候在不远处的危险里。

  小女孩终于绝望,尖叫了起来:“咄苾哥哥——”

  呼啸而来的利箭将又一匹饿狼牢牢钉在地上,远处的少年从马鞍上一跃而下,落在狼群中,一手抱起小女孩,马刀疯了般的左劈右砍。

  幸好不是大群的恶狼,剩下的几头狼终于在利刃下退却。

  少年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声音已经急得变调:“朵尔丹娜,你这个小疯子,你乱跑什么!你知道天黑了有多危险!”

  又惊又怕的朵尔丹娜趴在咄苾怀中大哭起来:“我要去燕然山……我要找娘亲!”

  “好了好了”,咄苾哄着她:“燕然山远着呢,等哥哥过几天送你过去啊,不过,不许再这样乱跑了,听见了没有?”

  朵尔丹娜用力点头,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咄苾哥哥最疼我的,哥哥说话要算数啊。”

  咄苾把她抱在马背上:“哥哥说话一向算数的——可是,小朵尔丹娜,你可要好好练功夫,你不是经常吹牛说,长大以后你的功夫会比哥哥还好吗?几头狼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朵尔丹娜不服气道:“不出三年,我一定要比你棒!可是……我一定去燕然山,就算有狼,我也要去的!”

  “好了”,咄苾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狼算什么,朵尔丹娜,将来嫁给我,嫁给苍天下最勇猛的英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没想到朵尔丹娜愤愤地一摇头:“才不要,我要自己做天下最厉害的英雄,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才不要嫁你!”

  说着,朵尔丹娜破涕为笑,咄苾也轻轻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没有说谎,她学武的天赋让很多人吃惊,脾气更是倔犟到了极点,不肯接受哪怕一丝一毫的恩惠,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

  “她一定还活着!”咄苾握紧了刀柄:“如果天神把她赐给我,我绝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承担一切了……朵尔丹娜,我发誓。”

  天色阴沉,风低啸着刮过山巅。一场大雪很快就要落下。

  “喀”,身后传过一声踏断枯枝轻微的响动。

  咄苾的脸上立即恢复了惯有的沉静与冷酷,直起身来,拍了拍皮袍上的泥土。

  十余个可汗的亲兵走了出来,为首的统领手上举着一枝金色的令箭,正是可汗至高无上的信物。

  “特勤,可汗命令我带你回去。”

  “哦?”咄苾蹙眉,多半是刚才的闹剧吧,父汗的消息好生灵通。

  那人举令箭发令道:“咄苾特勤,可汗震怒,要我押你回御营,你还是当面向可汗分辩吧——来人!”

  几个人走到咄苾面前,手里的锁链哐啷作响,咄苾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双手,这不是什么大事,他想,父亲也只是一时生气罢了。

  几名亲兵将他双臂扭到背后,轻声道:“殿下,得罪了。”说着,将锁链缚上肩头,一圈,又一圈,忽然两名士兵各自揿着一头,全力收紧,咄苾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振,他立即就明白不对了,这锁链沉的出奇,绝不是一般的铁索,而这几个“士兵”的手劲也绝非等闲——只是,一切已经来不及。

  锁链几乎嵌进肉里,十几个人一涌而前,剥下他的皮袍,一圈圈收紧链子——执行的人迅猛而用力,特勤天生神勇,武艺超群,早已成为传说。

  一把雪亮的刀冷冰冰地架在他脖子上,靴子被扯下,然后又是一道道的铁索。

  那个为首的统领点起一把火,将他的皮帽,皮袍,皮靴付之一炬。咄苾的心开始下沉,他隐隐猜出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阴谋,只是他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量盗用令箭,除非——想到那个除非,他的心不仅沉,而且凉,凉到了骨髓里。

  他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连手指也被捆紧……有人掏出了一团“其喀”,塞进他口中,那是突厥部落里专门用来堵口的,遇水即涨,且混着麻药。咄苾连喉咙都已经麻木,不要说开口说话,就是呼吸也很困难。

  他冷冷盯着那几个侍卫,愤怒,没有惊慌。

  最后他们用胶汁涂黑了他的脸,塞进了皮袋中——就算检查,也没有人能认出这个半死不活的重犯,居然就是突厥特勤咄苾。他被扔上了马,伏在马背上,咄苾心中暗暗冷笑了一声:这些人既然有心谋反,就应该立即杀了他才对。这样的拖泥带水,实在拙劣已极的行为。

  按照马背上的颠簸判断,这些人在走下山的道路,只是……他们究竟要去哪里?

  (三)

  边庭飘颻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布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唐·高适

  不过九月末,纷纷扬扬的大雪已落下,塞北的雪花厚而紧,不多时,茫茫的阿尔泰山山脉已经被白色覆盖。

  宁古尔伦的绿洲,是沟通漠南漠北的要道。稀缺的水源滋生出一片难得一见的胡杨林,未及飘落的叶子积着薄薄一层雪,遮蔽了本来毫无阻隔的视线。

  李靖的目光锐利如刀,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书生文气早已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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