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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拔你的剑。”京冥道。

  武田没有退缩——大名的传人绝不会退缩,京冥也一剑攻了上去,只是在那一刻,一道黑影扑了上来,撞上了京冥的剑锋——牡丹一样素净的脸庞,曾经是京冥厌恶绝顶的女人,只是那一刻,他终于拔剑,走人。

  她、也是个为了爱人付出一切的人哪……

  ……霍澜沧轻轻的睡着,神态如同小时候一样的安详。

  “澜沧、我发过誓的,不会死在你面前。”

  月光,柔柔地洒满了海面,似乎从有大海的那一天起,月亮就是这样的照着了。

  京冥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两圈,终于对着沈右夫妇道:“小楠,右手,你们送我一程,好不好?”

  “去哪儿?”沈小楠惊道。沈右却不动声色,挽住她的腰身。

  京冥笑笑,将束发的长带解了下来,纯黑的长发又一次在月光下飞舞,他终于轻轻地说出了那三个字:“我回家。”只是,他那双一直深邃的眸子里,终于开始闪着灰败的神色。

  京冥一步步向外走着,微风如同澜沧轻轻的呼吸声。他忽然顿住,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挖起一根初生的小草,看了看,回身放在霍澜沧枕边。

  立春了,一切……终于要重新开始。

  “小林兄?”京冥探询道。

  小林野点点头——海边,兀自飘浮着那纯白色木筏。

  沈小楠终于明白了京冥要做什么,看着他踏上木筏,解开缆绳,足下微微用力,向海中遥不可测的远方飘去——

  “京大哥——”沈小楠忽然长叫起来。

  “我叫安哥拉。”木筏上的年轻人轻轻唱起一首古老的,辩不清曲调的歌谣,诉说着遥远的国度,遥远的海岛,有着善神和恶神主持公道。

  我是恶神的宠儿,只是这一生,我甘愿接受诅咒罢了。

  远古的天空,远古的月,远古的大海……京冥躺在木筏上,向着深处飘去。那极深的地方,是他母亲葬身的所在,也是他一生故事开始的地方。

  妈妈,我来了,安哥拉来了……

  §下卷 第三十章 春野孤坟吊前情

  隆庆六年。初春。

  十年间,东海海患渐平。泉州一府六县,渐渐又回复了生机。

  只是连年的天灾,这里还是颇有凋敝之色,再不复昔日繁华。

  “哐啷啷啷……”远远的,一溜儿七八辆大车慢慢赶来,车上货物颇为沉重。

  “是铁肩帮!”街上老老少少忽然激动起来,一些个女子直接就往家里跑,匆匆忙忙地娶了锅碗出来。细细的人流汇聚成潮,围在开元寺外,知道今日又有了赈粥。

  开元寺一航方丈早已迎了出来,满脸挂着笑容:“阿弥陀佛,张堂主又到了,真是泉州百姓的活菩萨。”

  那赶车的汉子跳下车来,合十一礼:“大师安好,大师一生救人,才真是慈悲为怀。”说罢,身子向左一闪,让出一条道来。

  一航吃了一惊,见这堂堂的恶鬼道堂主颇为恭敬,显见车里还有什么铁肩帮的大人物。他不便多说,只指挥着僧侣卸车下马,搬运粮袋,眼光一扫,最后一辆大车上,一名中年文士跳了下来。

  他挥挥手,止住手下的问候,轻轻在门柱上划下一个标志——三纵六横,正是铁肩帮帮主的标志。

  “张堂主,你带着兄弟们在开元寺中等我七日,我还有桩旧债未了。”那中年文士轻轻道。

  “是。”齐声的回答。

  那中年文士又转向一航:“大师,可否借我一条小船,我、我要出海一用。”

  一航回礼:“区区小事,杜帮主七年来不知救了多少泉州百姓,这等事,只管吩咐。”

  那中年文士也不进寺庙,只是向着远方看去——远处,似乎有海风抚过心中旧伤,呜呜作响。他的脸庞颇带了些风霜之色,只是眉梢眼角还掩饰不住一股斯文气——正是杜镕钧。

  十年江湖老青衫,十年……转眼就是十年了。这些年来杜镕钧忙忙碌碌,极少想起些昔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尤其是自从七年前接掌铁肩帮帮主一位,更是南征北战,极少有一刻将息。只是……今天,心绪却分外的不安宁起来。

  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诺颜……”

  十年前刻骨铭心的一幕,忽然掠上心头。

  他被牢牢的困缚着,被几个士兵押上台州城外火鹰的坐船,他自知万无生理,只紧紧闭着眼睛,任由那些人摆布。

  “杜镕钧?久违。”睁开眼,正看见火鹰,只见他穿了件极宽大的黑袍,但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伤痕。居然是火鹰,不,是杨磏龙,是他主持了这一切!

  “杨磏龙,你也有今天?”杜镕钧哈哈大笑:“你这个数典忘祖的小人,你对得起你爹爹么?”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他对不起我。”杨磏龙懒懒的斜靠在交椅上,手里翻着属下搜检来的半册《乾坤心经》和一张标明了铁肩帮明线暗桩的地图,忍不住哈哈大笑:“当真天助我也!京冥这个蠢材,如何就把这图交给你了?”

  杜镕钧极是后悔,那日京冥确实有过交代,叫他一旦看熟就急速毁去此书。但是,《乾坤心经》他虽然看熟,却舍不得毁去京冥的亲笔;至于这张图,实在是过于复杂,直到今日,他还是不能记在脑子里。

  “无耻之徒,你不得好死!”杜镕钧怒道:“早知今日,当年我就让爹爹砍死你算了。”

  “少和我提当年!”杨磏龙脸色一凛,满脸阴森之色,杜镕钧后半截骂人的话当真出不了口来。

  “你……你杀了我吧。”杜镕钧咬牙道:“你家少爷难道怕死不成?”

  杨磏龙有些好笑地打量着他,杜镕钧,好像还没吃过多少苦头,亏得霍澜沧京冥一路照料,好端端活到今日。他存心吓这小子一下,单手伸出锁住他喉骨,一分分用力,口中笑道:“好极,镕钧贤弟,我倒要看看你骨头有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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