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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京冥”,火鹰好整以暇,“你猜,今天我们谁赢?”

  “你想说你赢?”京冥拍了拍手,似乎刚才不过是做了件搬桌子扫板凳的差使。他向西北看了一眼——没有,没有任何的动静。

  “是,当然是我赢。”火鹰长出口气,你还记不记得……你喝过我一杯酒?

  京冥点点头,霍澜沧脸色却变了。火鹰接着道:“天地乾坤酒,是么?任何人都只能喝一杯的。那酒的确是我拿来练功之用……不过,给你的那一杯,加了点儿小东西。”

  京冥点头道:“能让火鹰出手的,想必不会是太差的东西。”

  火鹰抚掌大笑:“不错,不错,那正是当年给霍天河用的一点儿小玩意,只不过我对京冥兄弟你忌惮更盛,就又做了些改进。”

  他微笑:“改进就是,我可以控制幻剂发作的时机,好像苗人使蛊一样。”

  “你——”霍澜沧一怒,就要前冲,京冥却摇了摇头,左手轻轻拉住她的左手,低下头,却在她面颊上一吻——她的面颊上满是海水的咸腥味儿,也是他一生中最熟悉,最喜欢的味道。

  他死死盯着她,霍澜沧这才发现,京冥的眼睛美的如同宝石,一层黑色下似乎是大海般的蔚蓝——仅仅是似乎,因为绝没有人的眼睛可以如他般的深邃。

  “喊我声冥哥哥,好么?”京冥似乎完全忘记火鹰在侧。

  霍澜沧却是一炯,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不知京冥怎么忽然想起那些事情来。

  京冥终究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当真是说不出的遗憾、难过和……不舍,他微微一笑:“不想就算了,我不要你勉强。澜沧,呵,澜沧,睡一觉吧,睁开眼睛的时候,什么都过去了。”

  他的右手,已经按在霍澜沧腰间的穴道上,霍澜沧再没有一丝力气,慢慢软了下去。京冥轻声道:“我,我宁受天谴的,澜沧……”

  霍澜沧的眼睛终于挡不住那倦意,一点点合拢,她心里忽然拼命的反悔起来,也拼命的害怕起来,她隐隐觉得,这一闭上眼就是永别。

  京冥的目光一刻不停的追随着她的目光,直到,重重的眼帘终于阻挡了一切。他横抱起霍澜沧,向船下喊道:“沈兄,小林兄,恭喜二位罢斗,待我照顾澜沧——”

  沈右和小林野并肩站在白色木筏上,身上各自多了道剑痕——那夺命的一剑,不知是手软还是其他,竟没有夺去二人的性命。京冥将熟睡的霍澜沧交给他们,对着沈右道:“事情安排好了,一切拜托沈兄。”说吧,双手一揖,恭敬竟不下叩首。

  沈右点点头,看着这个几次三番从自己手里逃出一命的年轻人,说不出的怅寥难过。

  他轻轻抱起霍澜沧的身子,只觉得这姑娘真的好沉。

  木筏远去,京冥转过脸对着火鹰:“杨兄,你的致幻蛊术可以用了。”

  火鹰似乎极不喜欢这声“杨兄”,冷冷道:“你倒是打我一拳试试?”

  京冥嘿嘿一笑,一拳直击,神完气足,哪里有什么“幻术”的影子?火鹰不由得大惊——这次确实真的吃惊,京冥千真万确受了幻蛊,而这幻蛊是无法可解的,自己适才已经悄悄用了蛊术,但是……京冥当真一点反应也没有——当然,除了眉眼间的一丝倦意。

  “你?”火鹰双目猛地一睁。

  京冥轻轻笑了笑,有些羞涩,淡泊不似人间,他将那只打去的拳头慢慢翻转,展开,掌心,赫然是一只碎裂的玉瓶。

  那是轮回散,当今世上绝无仅有的最后一瓶轮回散。

  火鹰终于明白了京冥眼中的萧索——他终于服下那最后一瓶毒药,却不得不继续面对这无尽的厮杀。

  “京冥,我不想杀你,你可明白?”火鹰忽然说:“你是这世上唯一懂我的人。”

  京冥笑笑:“可惜,你却不是这世上唯一懂我的那一个。出手吧。”

  二人的身影又一次斗在一处,京冥已经了无牵挂。

  火鹰一掌递出,忽然道:“京冥,你明明已经可以练到第九层的。”

  京冥笑笑:“我只想乾坤通达,我掌握不了这个天地,杨磏龙,我一直很敬佩你,这个世间,你是唯一有勇气不惜一切也要改变世界的那个人。”

  火鹰道:“那你为何阻我?”

  京冥索性住手:“因为我更知道,那做不到,只会伤及无辜而已。”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了看四周——天很静,海也很静,适才厮杀的人渐渐转向城内,这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

  无须再解释——他们各自信奉各自的信仰,永远没有交集。

  京冥脸上的倦意似乎更盛了。

  “什么时候吃的药?”火鹰还是忍不住问。

  “昨天夜里”,京冥看了看天,“或者说,六个时辰以前。”

  火鹰终于无话可说,六个时辰,药性早就深入了骨髓——

  只是在这一瞬,西北方向一片火树银花闪遍天际,京冥痴痴地望着,望的几乎要流下泪来。

  “那是什么?”火鹰忍不住心中一丝战栗。

  京冥一字字道:“那是徐阶做了新一任内阁大学士,八方戚家军赶到台州的消息。”他又一次加重了语气:“那也是福建境内倭寇被赶出中国的消息。”最好,他笑了笑:“那还是当今万岁下令,追拿严家,追捕演武堂余凶的消息。”

  每一个消息都如同一个霹雳,从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火鹰脸色终于也变了。

  京冥笑着解释:“你看,我不得不吃轮回散,我必须赶在你之前做完这些,你把严家赶下台,但是……一切都被接收了,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完美无缺。”

  “很好。”火鹰点头:“我也终于明白北边那些日本海船是怎么回事了。武田那小子,想要黑吃黑。”

  京冥点头:“你对付得了他,我相信……只不过,这个人,你要留给我。”

  京冥从来没有幻想过在武技上击败火鹰——火鹰的武艺已经到了化境,他用的是另外一招,更彻底的一招。

  火鹰留在那里,从头到脚,忽然开始衰老。

  京冥驾着艘小艇,掠到了武田的船上。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那是他生平唯一歉疚的女子,那是他最后一桩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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