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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杜镕钧索性道:“我适才在想,那天火冥刀的名字,起的十分不好——”

  “我真想一掌劈了你!”京冥终于忍无可忍,一张脸也拉了下来:“杜镕钧,你家出事也出了两个月了,怎么一点都改不了书呆子的脾气?我只问你,朝廷派人抓你父母时,可想到什么好名义?那些官兵掳你女人的时候,有没有给你什么好名义?你爹娘的人头挂在城墙上的时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名字了?”

  “你说什么!”杜镕钧脸色一沉,手里当作刀使的马鞭向京冥当头劈下,京冥左手一挥,马鞭架住杜镕钧的鞭子,冷笑:“这一招倒是一点花架子没有,使得极好——杜镕钧,你要报仇,就拿出报仇的样子来。你想赶考想读书,京某恕不奉陪!”说罢,猛一踢马,就像前走,再不理杜镕钧。

  杜镕钧的手还高高扬在半空,一张脸却是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红涨的脸上,竟滚下了两行泪来——父母的惨死,诺颜的离去,一幕幕竟又在眼前血淋淋铺开。

  京冥虽然负气前行,心里也多少有些不安,这样捅他的痛处,多少也有些不忍。

  他……该不会一时冲动,返回金陵报仇吧。京冥眉头一皱,刚想回头说话,杜镕钧忽然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缰绳,哽咽着道:“堂主……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放心,从今天起,我杜镕钧就是条汉子,不是什么读书人!”

  京冥心头一软,伸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却依旧冷冰冰地道:“既然如此,你还不赶快将那招刀法再练一遍给我看?”

  “是!”杜镕钧忽的一鞭挥出,鞭风裹走了泪水,两颊的肌肉也突了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是死命咬着牙的。那一鞭——确切的说,是那一刀,使得神完气足,几乎无懈可击。

  京冥叹了口气,砖头看向霍澜沧,只见她也微微的苦笑,眼神中带了几分悲哀——两人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又多了一个江湖人了。

  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扬州城外驿道上的小站,远近都以那一间客栈为中心,原先是叫做“瘦西湖”客栈的,年久失修,额匾上墨迹脱落,成了“叟西湖”,倒是更加令人过目不忘。

  “就是这里吧!”沈小楠第一个跳下马,她大腿已经磨破,坐在马鞍上痛得不清:“嘿嘿,一看就知道是咱们的地盘!”

  “好了好了,帮主我们可到了……这四匹烂马总算可以扔了。”沈小楠依旧唧唧喳喳,霍澜沧忍不住皱了皱眉。

  “啊……”沈小楠自己觉察到过于放肆了点,但又忍不住嘻嘻一笑:“嗯,霍姐姐,这里远近无人的,我喊两嗓子也没什么嘛!”

  四个人里就她一个叫个不停,为沉默的一众也添了不少生气。

  “这里也是我们的地盘么?”杜镕钧一惊:“难道天下各州各府都有铁肩帮的分舵?”

  京冥笑了:“你以为铁肩帮是昔年的风云盟么?当真有那样的势力,一个严嵩还不是伸手就能拿下?这里是六道堂一个点,既然你是六道堂的人,以后也要学学。六道堂在许多驿道设点,每点有两个人,一明一暗,明的那个六道弟子心中都要有数,好传播消息;暗的那个,只向我和分堂主负责,若没有大事,不会出来。”

  他随手将马缰递给上来招呼的伙计,又用手暗地点了点那额匾,低声道:“你看见那额匾了么?六道堂的点子都有暗计,象这块额匾隐没了一个‘病’头,就是说,这里藏着的兄弟是病韦陀王铸鹤。”

  他看杜镕钧满脸茫然一无所知,也就不多话了,当年这病韦陀以一己之力截了扬州知府贡上的七乘官船,一夜间名扬天下,不少江湖人都以为他已经被左手擒拿问斩,没想到还在这里。

  说罢,他已高声招呼起来:“王大掌柜的,老朋友来了,还不出来招呼?”

  掌柜的男子看起来四十多岁,满脸黄仄仄的,病则病矣,韦陀实在看不出来。他连忙闪出柜台——极其干瘦的男人,上唇很短,笑起来便露了牙龈,穿着件长袍,绣着富贵不到头的回纹,正是扬州一带守财的土老板的穿着。

  一直到走到京冥面前,他的腰才直了起来。杜镕钧睁大了眼睛,实在看不出眼前人有一点江湖豪杰的影子。

  “喝,四位壬字号上房请——”他看见京冥,似乎没有一点激动,向上房让着,腿脚还不那么利索。

  京冥点点头,到了那“壬字号”的上房,大约是上房里最偏僻破落的一个,杜镕钧只觉得霍澜沧这帮主当的也够跌份儿。

  霍澜沧却毫不在意,似乎甚是满意。

  一转身的功夫,那王掌柜的已经托着洗脸水上楼来,回身把门带上,翻身拜倒:“属下见过帮主,京堂主安好。”

  “起来吧。”霍澜沧虚扶一下:“我和京堂主要去扬州筹办分舵,你和扬州几个兄弟打个招呼。”

  “是。”王铸鹤抬起头,又看了看京冥,等他的示下。

  京冥指了指杜镕钧道:“这是新入堂的弟兄,姓杜,以后淮扬道上行走,你们要多照应他才是。”

  杜镕钧也想学他们说话,但“啊”了一声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王铸鹤忍不住愣了一下,六道堂规矩极严,看杜镕钧这样傻气,无论如何也不像道上的人。

  “小杜是火鹰关照的。”京冥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微笑:“这几个月来,可有什么动静?”

  听见火鹰两个字,王铸鹤满脸的怀疑顿时烟消云散,回禀道:“所有消息已经传上总堂了,属下不敢怠慢……”

  “那好……”京冥挥挥手:“你下去吧,我和帮主身上都有伤,要好生歇息。明日清晨上路,我会把四匹马卖给你。”

  “遵命。”王铸鹤不敢再耽搁,连忙退下,轻轻掩上房门。

  壬字号的房间,两明一暗,小楠一间,霍澜沧一间,京冥只好勉强和杜镕钧挤一间。

  “火鹰究竟是什么人?”埋了多日的疑问终于忍不住,杜镕钧问道:“你们为什么都这么怕他?”

  “不是怕他。”京冥展了展床铺:“是他一手创建了我们铁肩帮,当年他和澜沧的爹爹也就是我师父结了忘年交,兄弟相称,嘿嘿,要是较起真来,他还占我的便宜呢。”

  “忘年交?”杜镕钧愣了下:“他究竟多大年纪?”

  京冥转过脸,露出一种奇怪的笑意:“你相信么?他才二十三岁。”

  那个一手建立铁肩帮,武功深不可测的男人,那个永远凶狠阴冷的男人……只有二十三岁。杜镕钧从小被夸为神童,也不知听了多少“年少有为”的夸奖,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二十年都白活了。

  京冥将床铺铺好,随手在墙上一推,一道暗窗露了出来,他推开窗户,纵身就跳了下去。

  杜镕钧被这种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伸头去看——壬字房在客栈最拐角,也是两道墙之间的死角,京冥落在地上,将地上一大块野草猛地一掀,露出一面石板,他掀开石板仔细检查了一下,才又盖上假造的草皮,跃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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