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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丁桀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罢了罢了。你这位高友是什么人?”

  苏旷神秘兮兮地道:“说起来你们二位都算认得……沽义山庄的主人,沈南枝。”

  此处不宜攀爬,三人另找了个合适的坡段,小心翼翼地沿山而下。

  一路坡度直陡下去,露出陨星落地砸开山脊的痕迹。白雾渺渺,流水淙淙,在温泉地热的催动下,山谷里一枝一枝的桃花绽放,俨然是个人间福地。

  一阵脂粉香浓之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烤鱼香气,那种焦糖芝麻陈醋混合着鱼虾的鲜香,实在勾得人口水直流。

  丁桀脸色不善:“外面无数人流离失所,唉。”

  “无数人流离失所,也没耽误了这位大侠你来看女人洗澡啊。”乱石后,清甜的一声笑,然后就哼哼呀呀地唱起歌来

  “我就是女子,我就是小人,
  近了我不逊,远了我就恨。
  无事才忙,
  有事就闲,
  胖嘟嘟喇叭花美眷,
  热腾腾温泉水流年。
  唵嘛呢叭咪吽,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烧水,
  大鬼小鬼快快钻出来搓背……”

  “六字箴言是喊不出太上老君的。”苏旷笑嘻嘻地转了过去,“我带了两个朋友来,问沈姑娘好。”

  泉水边铺着块毛毡,沈南枝赤着一双脚,穿了件小抹胸,散着腿裤,正歪着脑袋拧头发上的水。她一张圆嘟嘟的脸孔,看上去像个任谁都想捏一把的小姑娘,和“天下第一美女”全然不沾边,也没法和名震天下的沽义山庄主人连在一块儿。

  “混账东西,你跑哪里去了?”沈南枝跳起来,一拳砸在苏旷肩膀上,“瘦了,瘦了。”

  苏旷也轻轻在她肩头上戳了两下:“胖矣,胖矣。”

  “再敢说?风尘羁旅的,老娘憔悴多了。”沈南枝笑眯眯的,“听见你的流氓哨,准备了几样小菜。想吃点儿什么?”

  这里实在没有“风尘羁旅”的感觉木架上烤着鱼,小锅里是野蘑菇炖山鸡,积雪中湃着瓜果,银壶里是醇烈的羊羔酒。远处的青石上甚至还有一架小小的丹炉,炉火正在由红转青,时不时发出些刺鼻的味道。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只有老朋友见面才会劈头盖脸地问,想吃点儿什么。

  苏旷咳嗽一声:“介绍两位朋友……”

  “周野我们见过。”沈南枝打量着丁桀,“至于这一位……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丁桀拱手一礼:“沈姑娘巧手天工,丁桀佩服。”

  沈南枝伸手一让:“桃李春风一杯酒,为丁帮主洗尘请。”

  四人对坐而饮,只有丁桀捧着一杯清水。

  “我来这儿是为了陨星上的一种白石此物可遇不可求,我等这颗火流星已经很久了。”沈南枝小心翼翼地打开个玉匣,里面是些其貌不扬的白色晶片。她信手合上了匣子,“算啦,反正你们也不认得。有一回我干活累了洗了个澡,上头就有人偷看。想看就看呗,我索性挂了个牌子,至于能不能看清楚,那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你笑什么笑,一定想说看清楚才会大失所望,是不是?好啦,你们到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苏旷指指丁桀:“我陪丁兄走这一趟。”

  “哦?恭喜恭喜。”沈南枝大乐,“好像你景仰他很多年了,你小子还真行,什么人都能混上手。”

  丁桀脸色一窘:“不敢,苏兄的雅量,我佩服得很。”他轻描淡写地将洛阳事情一一叙过,既无遮掩,也无渲染,最后才道,“我和周野都是为这昆仑雪山之会而来,只是周野是要另立新帮,想在青天峰上留个名号,我却是另有所图。”

  周野一放杯子:“开山立派谈何容易!只这半个月,我就走得有些灰心了。”

  丁桀早知如此,他沉吟片刻,道:“周野,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听听。洛阳城再大,也搁不住这么些练家子,久而久之,寻衅滋事的,反倒是咱们自己。想要有所改观,第一步就是迁了总舵。天下十九州都早已帮会云集,我们横插一杠子,非抢地盘打起来不可。再者,丐帮不是小门小户,不可轻举妄动,要连根拔起,就非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栽下去。”

  周野反应过来丁桀忽然提起迁总舵,必定是和双龙山有点儿关系。

  丁桀提起筷子画出四条线:“再过两个月春荒,这里非有大乱不可,北上入草原,南下入蜀,西入青海,东则顺着黄河入山陕河洛。以当今朝廷,唉……北国之乱洛阳王之乱,再加上朝纲如此,未必有拓荒之力。”

  苏旷提醒道:“河沙掩埋最深处七尺,最浅处也有尺半。而且河水过处,地力早失。真要在这一带垦荒,丐帮三万弟子恐怕不够。”

  “只要有一方安定,民心就略有所定。洛阳城里数万弟子,本来就有大半是来自流民。这些兄弟们武艺或许还不够闯江湖的份儿,但总比老百姓好得多,至少不用再出城打劫,惹得一些大侠耻笑。”丁桀看着周野,“丐帮顽疾,在于大多数帮众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既然如此,反倒不如索性扎下根去,分而治之。帮中精锐之师可以干练精简,依附而来的多数人亦有根基,双层之间,又可以依武学志向流转。若是此事可成,以往的鳏寡孤独生计问题自然解决,而且活人无数,也不负昔年辛祖师爷开山之意。”

  周野皱了皱眉头:“但是……这还叫帮派么?”

  “江湖上有规定帮派必须是什么样子吗?”丁桀竖起两个手指一比,“只是还有三个关卡,一是官府,二是银子,三是这个。”

  “这前两件事倒不难办。”苏旷笑了,“丁桀你在沈姑娘面前说这个,恐怕也是存心的吧?”

  丁桀讪笑:“沽义山庄富甲天下,我是听说过的。”

  沈南枝哈一声笑出来:“第三个关卡若能解决,前两个确实不是问题。名门大派素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丁大侠想要独善其身容易,要整个丐帮跳出门派纠葛,难。”

  江湖中的事情往往很奇怪,一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边又是天下人管天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丐帮之中固然有无数言必称列祖列宗帮规戒条的,整个江湖又何尝不是如此?五百年来,这种扎根于门户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们维系着江湖旧有的格局与传统,彼此牵制,互为支援,隐隐定下一条规范:不可轻举妄动。

  昆仑雪山之会,就是门派之间互相亮相较量排座次的所在。新一代江湖人长成,志同道合的自然组成门派帮会,私下动武难免血流成河,索性在这台面上说话。它和形形色色的私下比武不同,每一个在雪山上亮剑的人物,背后都有一支力量要维护,要崛起,要复仇,要结盟……五百年来,雪山之会兴办了十六次,渐渐成为三大门派规范天下的化身。一旦某家门派被划为邪道魔教,就意味着从此之后,侠义道有了同仇敌忾共击之的责任。

  丁桀倒出一杯酒,壮胆一样喝了下去:“实不相瞒,我就是为了破此会而来。”

  苏旷和周野早就心知肚明,但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小小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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