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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苏旷眼光一瞥,低声道:“有人。”

  丁桀眼睛发直,吼道:“有人又怎么样?偷偷摸摸躲到现在,当我不知道么!”他一仰头将那坛酒饮尽,甩手掷了出去。酒坛裹着内力,撞在甬道石壁上,一块碎片反弹,刺入阴影。

  阴影中,有人闷哼了一声,那声音很是苍老。

  丁桀冷笑一声,伸手去拿第二坛,正和苏旷的手撞在一起。苏旷懒懒地托起坛子来:“随他去,我陪你。”

  辛寄带的到底是什么酒?过了五百年,它还在燃烧,像是挖出的一坛子翻滚的地火,激得浑身血都往头上冲。酒一入喉,苏旷就知道今天怕是要醉。他斜眼看丁桀,这人倒是好酒量,面不改色,端坐如故。

  苏旷伸手去拿酒,丁桀一手抢过:“还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坛酒,谁都不许抢!苏旷,你会不会划拳?”

  苏旷愕然这个人已经不识数了。

  丁桀摇晃着想要站起来,但半个身子趴倒在地。他伸出五指,比画着划拳。声量已经越来越高,他带着醉意的大笑在石室间回响震荡:“来啊,我们对运河几字酒几人与我称兄道弟……后面是什么?”

  “几人见我烂醉如泥。”阴影中,一个老人挪步而出。他有一张苍老憔悴的脸,枯皱的皮简直是挂在颧骨上。他双手被铁铐锁在身后,黄白的乱发下,一双虎眼炯炯有神,“死到临头还有酒喝,不错,不错。丁帮主,老夫未死,你想不到吧?”

  丁桀真喝多了,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摇头道:“我不认得你。不过,丁某仇家多了,不缺你一个。来,来,场子热了谁都不许躲!既然会划拳,一起来喝酒!”他手握空坛对地一顿,扣着半壁碎瓷砸在老者的铁铐上,内力所及,生铁锁链居然被粗瓷砸开。丁桀手臂上也被反刺得全是鲜血,他看着自己的伤口哈哈大笑,好像伤了自己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丁帮主酒量之浅,在武人之间难有匹对。

  大运河贯通南北,这个几字酒令也随之传遍江湖。从中原到江南,常见有敞怀的汉子拍着刀鞘大声猜拳。

  “几人与我称兄道弟,几人见我烂醉如泥,几把刀?几条命?几多破事由他去!几位虚张声势英雄汉?几声笑,瞧不起!六六六哇七七七!”

  ……

  那个貌如鬼魅的老人竟也是猜拳的好手,没几个回合,酒坛就已经在他和苏旷手中替换了几个来回。他手腕上镣铐当啷作响,指甲长而卷曲,全是黑糊糊的烂泥,可是每次伸手,小臂都不见动作,拳头只在三四寸的地方活动在苏旷的印象里,只有一些文人雅士饮酒才会这般有礼。

  苏旷似乎想起什么,但酒酣耳热天旋地转,他在那人的肩膀上一拍:“我好像……呃,认识你?”

  那人顺势一头栽了下去,趴在地上,吐了自己一身。

  苏旷左看看右看看,一个满脸紫涨扪胸喘气,一个四仰八叉口角流涎。他慢慢挪到丁桀身边:“能动不能?”

  丁桀迷迷糊糊地道:“我看着你戴着……满头花……坐在树上哭,我是想抱你下来……我一直躲在草丛里……你……”

  苏旷放弃,倚在石壁上,借着凉气尽力保持清醒:“算了,醉一次也好,你睡吧。”

  这酒后劲奇大,看来只能等到天亮再设法上山。丁桀在一边自说自话,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生平从未醉过的人,大醉起来还真是有趣。眼看蜡烛快要燃尽了,苏旷摸索着起来,想要换上一根,冷不防被丁桀一把抓住了头发,没轻没重地一扯:“干什么去?”

  “放手!”苏旷疼得直吸冷气,大叫一声。

  “我偏不放手……”丁桀眼睛发红,一把扼住了苏旷的咽喉,“你这贱人……我宰了你!”

  就在丁桀拇指触及咽喉的时候,苏旷手腕猛格,双指扣住他的虎口,只惊得一身冷汗反应稍微慢一点儿,今天死在这里都不知道为什么。

  丁桀像只疯虎,低声咆哮:“你玩给谁看?你有完没完?你嫁了一次还不够?你这贱人还往周野的床上爬?左风眠……”

  烛焰一长,晃了晃,灭了,墓穴里又是一片黑寂。一直伏在地上的老人猛跃起来,手中碎瓷直刺向丁桀后心他像是潜在暗夜的恶煞,只等这一击。

  苏旷的半个咽喉还在丁桀的控制之下,这厮酒量浅也就罢了,酒德偏又差,眼下毫无招式章法可言,只凭一身蛮力硬打。情急之下无可脱身,苏旷本能之下,下了狠手他左肘撞在丁桀的臂弯上,右手自他腋下探出,反抓他的肩头一扭,上半身顿时脱困。接着双足在丁桀双膝左右斜踩,就势把他扔了出去。喀喀喀喀四声轻响,丁桀的四肢关节一起脱臼。

  而那瓷片的尖缘,已停在苏旷鼻子前。

  苏旷长长呼吸,酒醒了大半:“你不杀我?”

  老人逼问:“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功夫?”

  苏旷尽可能平声静气:“你认识?我向一位好朋友学的。”

  “巧了,我也是在一位好朋友那里看过。”老人不想和他废话,“你滚出去。”

  苏旷慢慢摇头:“你看我像那种人?”

  老人笑起来,混浊的气息冲着胸腔:“小苏啊小苏,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他笑声一顿,“但是丁桀我非杀不可。小苏,你拦不住我。”

  苏旷静静地道:“你杀不了我。”他双指夹着瓷片,嘣,瓷片碎成了一地的青青白白。

  老人有些惊诧:“你根本没醉?”

  苏旷看看一侧的丁桀:“你要杀他,我就醉不了。”他走到丁桀身边,替他接上四肢关节,然后反手一掌,封住了他的穴道,“泡叔……或者,况叔叔?扬州都一泡大池子十五文一泡,雅间十两银子一夜你真以为我不记得你是谁了?”苏旷揉着太阳穴,坐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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