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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太多了,说了又有什么用?”苏旷觉得现在开单子可以开出一本书。

  “你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有我做得到的。”

  “好啊。”苏旷太久没有和人说过话,实在也不想她这么快就离去,一口气开始报,脸上带着半戏谑半梦呓的表情,“蟹粉狮子头一份,炒三冬一份,鲤鱼一条,好牛肉半斤,黄河鲤一斤整的,来点儿醋。炭火煨栗子一斤,桂花酸梅汤一份,不要太甜,我不喜欢;龙井茶一盏,沸水带来再煮,莫要凉了;杏花村一坛,十年的即可;笛一管,箫一管,七弦琴一具,笔墨纸不拘多少,传奇小说多多益善,记得诗集不要;新褥子一条,新被子一条,枕头要小竹篾外麻里絮的;换洗衣裳两身。再有木桶一个。带藕莲花一本,水仙一本,丁香一本,蜡梅一本,青藤一棵,架子我自己来弄。听说洛阳牡丹名闻天下,随意拔两棵来……”

  一开始他说一句,女子还摇一摇头,说到最后,两个人都笑了。

  那女子无奈地道:“都没有。”

  苏旷盯着她手里那盏灯:“这个……能留下么?油已经不多了,不会烧太久。”

  那女子正准备接着摇头,忽然看见苏旷眼里一闪即逝的光,不由一跺脚道:“这个我做主,给你。”

  她刚要离开,苏旷又低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腊八。”

  恍如隔世,居然已经过了三个月。

  “还有什么事?”那女子回头问。

  苏旷摇摇头。

  “你不想出去走走?你不想洗个热水澡?”

  苏旷接着摇头。这些即使能做到,他也不想要。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思,一旦嗅到自由的气息,谁知道又会如何。

  “你不想……问问丁桀你什么时候能出来?”那个女子已经开始恨铁不成钢。

  苏旷笑了笑:“若可以,我想问问你的名字。”

  “左风眠。”她摇摇头道,“你真奇怪。”

  然后就离开了。

  丁桀,她说的是丁桀。洛阳城里,还有谁敢直呼丁桀的名字?

  苏旷什么也不做,就死死地盯着那盏油灯,看着火焰明灭,灯芯一点点缩短,昏黄的光在墙壁上跳跃。他甚至不想眨眼,甚至瞳孔都感觉到灼痛,只想把那一点光明的印象刻进脑子里,留待日后慢慢回忆。

  火焰一长,一跳,眼看快要不行了,偏又撑着不灭,着实令人揪心。

  苏旷站起来,走到他的“东海”边,伸出食指,一笔挥下苏府。

  想想,不够大气,再写苏园。

  又看看,空荡荡几个字没什么气势,于是添补两句:自有胸中丘壑,重整大好山河。

  苏旷,甲申年腊八记。

  他歪头左看右看,然后一口吹灭了油灯,熟门熟路地摸回床上。

  那是庄严的黑暗,辽阔的喜悦逐日多年,无暇自顾,至此一刻,方见我心中灯火璀璨。

  §正传:重整河山待后生 第六章 叱咤风云失色

  苏旷是一个很热爱生命的人,他常常觉得,做人,不仅要享受生活,还要享受做梦。

  做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做了噩梦,霍然惊醒,然后大可以对自己说声,不要紧,那不是真的;若是做了美梦呢?那真是妙不可言,万事得偿所愿。人生也不过短短数十个春秋,里头要做上十年大梦,若是夜夜欢喜得意,岂不等于多过了十年好日子?

  经历了好几次看着一桌好菜患得患失然后烟消云散的梦境,苏旷已经渐渐训练有素收放自如,见到好吃的先冲上去再说,见到美女……咳咳,也先冲上去再说。管他呢,反正都是做梦。

  有时候会梦见一些做不到的事情,比如飞翔;会梦到一些见不到的人,比如那些阴阳永隔的朋友……也很好,执手相看,道一声兄弟好久不见,问一声彼处光景如何。不急不急,他日泉下相逢,道我平生无愧怍,你我再痛饮千盅。

  梦醒时也无须惆怅,直如花开时尽管驻足,花谢时不叹匆匆,任由它化作春泥周而复始,明年一样百媚千红。

  上天待他不薄,给了他一段流光溢彩的人生,附带送了数以千计的好梦。即使是这三个月,即使是开始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依旧得以夜夜安眠。

  听说有些高手终夜闭目养神,调气理息,苏旷总为他们感到遗憾。还听说有人每做一个有趣的梦必要去解梦,解不好还会忧心忡忡,他简直想要指着鼻子骂这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

  是夜,好梦如约而来。

  那是一间帷幔重重的屋子,红烛银釭,衣香鬓影,桌上摆着满满当当的酒菜茶点,依稀是那一日他随口点下的。阶下大木桶里热气腾腾,有小厮殷勤地服侍他沐浴。

  屋内四五个姑娘来回穿梭着她们走来走去的,数了几次也数不清是四个还是五个。苏旷放弃,慢悠悠地品着佳肴。

  “奴家久闻苏公子风流倜傥,庸脂俗粉素来瞧不上眼。”一个姑娘眼波微转,“不知道我们哪位姐妹,入得了苏公子的眼呢?”

  唔……久闻我风流倜傥?苏旷愣了愣,然后立即控制自己的想法当然,当然品评姑娘?嘿嘿,那还不简单。

  他伸出手指:“这个腰太粗……这个,手太大了,男人似的……这个皮肤不好……这个……哎,等等,你给我站住!”

  一个杏黄衫裙的女子刚刚走进来,看见苏旷在洗澡,连忙要出去,被一口喝住。苏旷摇头晃脑地看了几眼,道:“算了算了,你出去吧。啧啧,这个身段哪,怎一个壁立千仞了得。”

  做梦就是好啊就是好,平日里要是敢这么说,还不被砸得满头包?

  “喂,手劲大些,这是搓灰还是挠痒痒?”苏旷对身后的小厮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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