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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方敏听她讲来头头是道,更不疑惑,头一侧,尚金花又靠近了他些,幸而方敏是正人君子,不然,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靠得如此近法,不免要生出遐思来。尚金花樱嘴凑在方敏耳边,道:“方小侠,你不知道,山上面,正在追究你的下落,而且”方敏一听得武当山顶,正在追究自己的下落,陡地又想起假极乐真人的阴谋来,不由得全神贯注,道:“怎么样?”

  怎知尚金花一面讲,一面已然在头上,拔下了一枝碧玉簪来。那碧玉簪长约五寸,尖端锐利,玉质又坚,虽是一件饰物,但此时在尚金花的手中,却可以成为专刺穴道的厉害兵刃!

  只见她续道:“百丈禅师突然大发雷霆,要将温岛主来替死,和马大侠吵了起来……”尚金花只是信口雌黄,却将那碧玉簪,一点一点移近了方敏背心上的“灵台穴”,直到只有三寸距离,方敏仍是全神贯注,丝毫不察!

  那“灵台穴”在人体背后,第六与第七背椎骨之间,乃是督脉上最重要的穴道,若是刺中,万无生理,尚金花眼看得手,心中高兴,一口气地讲了下去,讲到一半,突然向前一送,眼看可将方敏一簪刺死之际,突然身旁哈哈一笑,一只手伸了过来,已然将她紧握玉簪的左手抓住,敢情叶映红早已悄然来到她的身后,而因为她的轻功,几乎已到“借力飘行”的上乘境界,所以两人丝毫未曾觉察!而叶映红直到最紧急的关头,才突然出手,一将尚金花的右手握住,哪里还容她挣扎?肘一撞,已然封住了尚金花的“章门穴”。

  方敏见突然有人出现,一惊之下,也向外退了开去,一见这等情形,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惊道:“尚姑娘这是做什么?”

  叶映红冷笑道:“还用问么?千芥大师一定是她所害的!”

  方敏还待不信,但只听得一个人冷冷地接口道:“不错!”这次,那声音突如其来,连叶映红也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挥云老怪满面怒色,后面跟着关元化,关元化肩上负着一个死人,正是屈天景!方敏见挥云老怪突然现身,奇道:“是她害了千芥大师,你怎么知道?”挥云老怪一声冷笑,道:“这贱人下手斌师,做出了连黑道上下三滥都不肯做的事,可笑佛门高人,竟然有些后人,我师弟屈死,这贱人怎能独活?”

  手向前一扬,一掌便要当胸印下,叶映红正在尚金花的身后,虽然感到尚金花犯此恶行,死不足惜,但是却也不应该死在挥云老怪的手下,一见挥云老怪,皓腕翻处,一掌反迎了上来,两人出手倶甚快疾,“啪”的一声,双掌互交,挥云老怪一掌虽然用足了全力,但也被叶映红“腾”的震退了一步!

  这一下,当真大大地出于挥云老怪的意料之外,在挥云老怪的心目之中,只当邪派之中,除了魔母温魂一人之外,已然要数自己为尊,而正派之中,能与自己为敌的,也不过有数几人而已,他自然认得叶映红,正是血手印红掌祖师之徒,却做梦也想不到叶映红在一年之中,先服万载蓝田玉实之精,后得《昆仑圣书》之助,只不过一年工夫,武功已然在他之上!

  挥云老怪一步退出之后,才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年不涉江湖,年轻的一辈之中,已然出了这样难得的人才,面色一变,道:“此女死有余辜,你如何出手维护她?”叶映红道:“她虽是死有余辜,但是却不应该死在你手,我自会押她上山,交由佛门两大高手处理!”挥云老怪“嘿”的一声,道:“如此也好!”手向后一招,道:“元化,咱们走吧!”

  两人刚要离开,方敏一双俊眼,早已停在关元化身上多时,想起母亲带着自己,在雪地中奔跑之际,就是这个关元化,手挥长鞭,紧紧地跟在后面,终于使母亲中了一鞭,而那一鞭,也是母亲致死的原因,心头热血沸腾,一见两人要走,忙道:“姓关的,请你略停片刻!”关元化此番上山,本来只当可以为西崆峒扬名一番,怎知在武当山上的,全是方今武林之中,顶尖儿的人物,挥云老怪武功虽高,但一比之下,却比了下去,以致屈天景之死,挥云老怪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如今不但连已成名的高手都不是对手,甚至连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娃,竟然也能一掌将师父震退,当真是匪夷所思。因此一听得方敏叫唤,心中便是一凛,转头道:“这位朋友,面生得很哇,不知有何指教?”

  方敏踏前一步,道:“你说我面生,我却还记得你。八年之前,关外大雪纷飞,你曾经做过些什么事?”关元化一听这口气,分明是有心挑衅来了,冷冷地道:“关某人遨游江湖,哪里能记得这许多事!”

  口中虽是如此说,但心内却在不断思索,想记起究竟在何处,曾见过这样一个年轻人来。方敏听他讲得轻松,道:“姓关的,当日你一鞭抽在我母亲的背上,我还是一个小孩子,那时候的情景,只怕你也想不起来了吧!”

  一言提醒了关元化,不由得哈哈一笑,道:“我当你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杂种!”

  关元化那一笑,既然邪恶无比,出言又那么难听,方敏心头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叱道:“我母亲因那一鞭而死,今日你偿债之期到了!”关元化冷笑一声,道:“小杂种,你要来寻我生事,还差着几年吗?当年你妈和我;双宿双飞,曾有三个多月的夫妻名份,后来碰到了方老头,才弃我而去,你!

  不知是不是方老头所生的哩,还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方敏自出生以来,耳际从来也未曾听过这样污秽的下流话,气得俊脸煞白,反手一摘,已然将七孔刀摘在手中,挥云老怪在一旁一见两人要动手,唯恐关元化不是方敏的敌手,打横一步跨出,但他这里身才落地,那边叶映红如影附形,也立即跟了上来!

  挥云老怪手按腰间,已然握住了长鞭,两眼盯住了叶映红,却不先动手。叶映红也只是似笑地望着他,好整以暇,只是将他看住,不让他出手去助关元化。关元化一见方敏七孔刀出手,肩头一耸,负在肩上的屈天景便“刷”的一声,飞了出去,后退一步,仰天一笑,道:“小杂种,要和你的爸爸动手么?黑道之上,你名份上的爸爸,少说也有二十个之多,只怕你要求一个好名声,要想害,也害不了那么多哩!”

  方敏本来心中已怒到了极点,但是听得关元化三番两次,如此说法,而且道来眉飞色舞,极是自然,不由得猛地想起母亲在羊皮衣反面所留的那封信来,在那封信已完之后,还特为注上了一笔,说自己是十恶不赦的黑道上人物。

  任何坏人,在自己至亲至爱的人面前,总是想掩饰自己的丑恶面目的,作为一个女子,当然更没有理由,在自己儿子的面前,道出以往丑恶的一生,虽然知道当儿子看到那封信时,自己已然死去,但也不会给儿子留下一个恶劣的印象的。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事实上确是如此,而她以后,又亟为以前的罪过而后悔,亟想弃邪归正!而事实上确是如此,这一点已有许多迹象可以说明,昆仑六子如此不能见谅他们的大师兄,而必然要逼得他自刎于昆仑山飞云岭上,便可以说是一个最好的证明了!

  方敏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当真可能是声名狼藉不堪的人,像是立即感到了无数的讪笑之声,在自己耳边响起,关元化的那邪恶的笑声,更是如尖针一样,无情地刺着他的心灵。七孔刀一招刺去,竟然显得软柔无力,他这里心灵上正受着极大的打击,关元化犲狼成性,却是一点也不会和他客气,“哈哈”大笑声中,长鞭着地卷起,如怪癖出洞,正是一招“风掷残云”。方敏竟如发了傻一样,丝毫不知趋避,只是两眼定定地望着前方,眼色空洞无比,眼看长鞭将要掠到,仍是不知不觉。叶映红虽然当时赌气而行,但是在这一年来,方敏的思恋之情,却是一丝未变,一见这等情形,大为着急,刚要出手搭救时,眼看不及,连忙气纳丹田,大声喝道:“这厮胡言乱语,怎么你便信了?”

  这一句话,对方敏来说,不啻是当头棒喝,立时省起,长鞭已然卷到,方敏急忙一侧身,“嗤”的一声,七孔刀对准长鞭便绞,只听得“叭叭叭”数声,长鞭已将七孔刀缠了个结结实实,鞭梢还在方敏右臂,扫了一下。

  那一下,虽然令方敏右臂一阵剧痛,七孔刀几乎撒手,但总算转危为安!只要渡过了那极度的危急,方敏便再也不会怕他,心中一定神,自己对自己道:“不错,这厮是故意在激怒我,好令我大怒之下,趁机出手!”立即运转真气,右臂疼痛之感顿消,身形一侧,左掌疾探,一掌拍出。

  那一面,关元化自己一鞭挥出,眼看可将对方连人带刀,一起卷中,但却在一眨眼间,起了变化,只落得将对方的兵刃缠住,心内已然发慌,一见掌风习习,疾袭而至,竟然不知厉害,还不肯撒鞭后退,左掌一摇,也迎了上来,“啪”的一声,双掌相交。关元化虽然功力深厚,横行江湖,声名尚在金罗汉、曹不仁等辈之上,但方敏在旋风岛最近一年苦练,内功突飞猛进,非同小可,观乎他刚才能一连两次,运本身真气,将被叶映红封住的穴道冲开便可知一斑。这一对掌,关元化只觉对方内力,宛若排山倒海而来,绝对无法抗拒,总算他见机,一觉出不妙,再也不以内力相拼,手一缩已然回掌撤招,但饶是如此,也已腾地被震退了一步,手中的软鞭,立时扯得笔也似直,方敏就势右臂一扬,七孔刀一绞一拉。此时他手中的七孔刀,乃是玄铁所铸,无坚不摧,关元化的长鞭,又不是铁线蟒的骨筋,而只是上好牛筋,油浸而成,七孔刀向后一拉,缠在刀身上的软鞭,立时寸寸断落,两人同时觉得手上一轻,一个想逃,一个想趁势进攻,只听得七孔刀锐啸之声,满山坡尽是黑油油的刀影,一招“七星连环”,正是七孔刀法中最为精妙的招数,关元化全身,已然为刀影所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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