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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马算子仔细想了一想,只觉得冯莹虽然有时不免淘气刁钻,可是心地却极是善良,弑师一事,本来应该无论如何,不会做的,可是事实倶在,又不能令人有别个想法,心中难过之极,“嗤”的撕下一幅衣襟,裹住了伤处,身!形一晃,来到座椅之前,颓然坐下!

  那一面,铁行头陀与温魂两人,自从马算子一向冯莹扑去之际,便倏地分开,此时四目对注,对于马算子突然受伤一事,也分不出心思去多管,一见事情已了,才又各自向前走了几步。两人这一番再又接近,已然势在必斗,而这种比拼内力的争斗,全是仗;本身真力,硬拼硬上,一交上手,不判生死,便难分手,毫无取巧可言。

  温魂本来也毫无把握,可以胜得过佛门高人,铁行头陀。但她既然看到铁行头陀衣袖之上,插有一枚毒针,心中便有了主意,一到和铁行头陀,相隔只有五六尺远近时,一笑道:“铁行头陀,这次真的要领教你的佛门内功了!”铁行头陀刚才曾试出温魂的内力,和自己半斤八两,不相上下,冷冷的道:“岂敢!”两人同时一伸手,无声无息,已然贴到了一起。

  这双掌相交,如此了无声息,却是大大地出乎广场上众人的意料之夕因为在众人的想像之中,两人全是方今武林之中,顶尖儿的人物,内力一芳幻为掌风,轰轰发发,理应惊人之极,却不知两人知道这场生死拼斗,实在是非同小可,说不定拼上几日几夜,还不容易判出胜负。在如此持久的比拼之中,谁能够保持到最后一刻,尚有力量可以袭击对方,谁就可以获胜。是以一上来,谁也不想太出力,因此双掌相交之际,连一成功力也没有用上当然不会有想像中的那样猛恶的声势!

  手掌一相交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同时吸了一口气,这才脚踏子午,内力慢慢逼过。两人俱都感到自己的内力,一逼到掌缘,便被一股极是强;的力道,挡退了回来,丝毫不能再前进,更知如今已然交上了手,想要后!万万不能!

  魔母温魂一面将内力源源逼出,一面注视着铁行头陀衣袖上的那枚铁针那枚铁针,正好在铁行头陀抬起与温魂对掌的那只衣袖之上,只有寸不到的一截,露在外面。也就是说,温魂只要伸手一弹,便可以使得那枚针,射入铁行头陀的小臂之中!

  而只要毒针一射人铁行头陀的小臂之中,温魂也可以稳操胜券。所以!魂在仔细想妥了动手的程序之后,心中泰然,只是不断将内力逼出,向对:袭去。当然,她不会在一上来就动手的,她要等到双方在筋疲力尽的时倾才骤动手。这样,一则,铁行头陀在全神贯注之际,她突然出手弹他的衣袖也不会引起注意,二则,人人皆知其时将判胜负,毒针一中铁行头陀,在丬家看来,更是胜得名正言顺!

  眼下,魔母温魂,正和铁行头陀对掌,只待时机一到,便下手暗害,将铁行头陀除去,好让一切事情的发展,全按他们的计划行事。

  马算子则因为冯莹的事,心中既愤恨又沮丧,坐在椅上,一言不发,极乐真人则在他身旁监视着他。广场上众人,眼见两大高手以内力相拼,与是屏气静息以观,暂时无事可叙。作书人不妨趁着此空当,补叙昨晚方敏那年轻人救出以后的事。

  却说方敏在硬接了假极乐真人一掌之后,腾地后退,眼看再是一掌,了下来,一定无法接得住,正将硬拼之际,眼前一花,已然被人挟住,向疾退了出去。方敏不知道那人是敌是友,尚待挣扎,却被那人一举手,点一穴道,连声都不能出。眼看温婆婆和假极乐真人两人,疾驰而出,自己又一那人所挟,从极乐观正门,跑下山去,直到半山腰上,那人才将他轻轻地放到在一块大青石上,他自己也坐了下来。

  方敏穴道一被封住,便不断运气相抗,身子一静了下来,真气运转更速连冲几冲,已然将穴道冲开。方敏自己也料不到那么容易,便将穴道冲了来,可知那人毫无恶意,点自己穴道时,下的手并不甚重,连忙一跃而起,只见那人背对自己而坐,忙道:“朋友,咱们还在半山下做什么?还不快上峰顶去,叫醒所有的人,好让他们有个准备?”

  方敏天生侠义心肠,全未想到自己也是刚脱险境,只是想到了假极乐真人的阴谋,若是付诸实行,不知要造成多大的浩劫,所以才如此说法。

  只见那人缓缓地转过身子去,以袖擦眼,眼中似有泪痕。方敏不禁一怔,想起假极乐真人曾经呼他作丫头,则眼前此人,应该是个女子才是;不由得讲不出话来。只听得那年轻人“哼”的一声冷笑道:“你去叫醒众人,你难道不想一想,他们是不是肯相信你讲的话?只怕一个字也没有人肯相信!”

  方敏道:“为什么?”那年轻人叹口气道:“你当然不知道,一个人就算是掏出了心肝,要别人相信他的话是真的,别人有时也不肯相信的哩!”方敏一听,暗忖他这话像是大有弦外之音,但我和他素不相识,当然不会是对我而言,便道:“那倒不见得,只要你讲的是真话,人家为什么不信?”

  那年轻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讲真话又有什么用?到人家不相信你的那时候,根本你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我就有一个最心爱的人,想和他讲真话,但是他却不肯听我半句!”

  方敏听到此处,眼前此人,已分明是女子口声,苦笑一下,道:“姑娘,如今挽回山顶之上即将发生的武林浩劫要紧,你要是不上山,我独个儿去关照众人了!”身形一晃,便要离开,刚“刷”地蹿上了两丈许,忽然听得身后,一个银铃也似幽怨已极的声音叫道:“敏哥!”方敏一听那个声音,全身皆为之一震,几乎从半山腰中,跌了下来,尚幸他功力深厚,连忙一提真气,斜刺里疾滑出丈许,飘然落下,对着那年轻人,怔怔地望了半晌,道:“你……你……”

  “你”了半晌,也未曾讲出第二个字来,那年轻人一伸手,摘下了头上的书生巾,在月色之下,立时露出软缎也似,一头秀发,再一转身,脱了书生袍,现出女装来,等到再转过身来时,手上已多了一个皮面具,现出在方敏面前的,是一个美到不能再美,脸上的神色,也幽怨到不能再幽怨的美丽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一年以前分手的叶映红!

  在方敏听到那一声“敏哥”的呼唤之际,已然认出了是叶映红所发的声音,眼下又见叶映红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心中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一年来,他并没有将叶映红忘怀半分,但是,每当他一想起叶映红的时候,心头的恨念,也就不能遏制。他曾千百次地对自己说:“再也不要见她!再也不要见她!”他也曾千百次对自己说:“不要再信她的一句话,不要再信她的一句话!”

  当然,他在如此又恨又愤地自言自语时,只是他一个人在旋风岛上。或是对着汹涌的浪花,或是对着呼啸的旋风。在那荒凉的旋风岛上,方敏对着这些黯淡的景象,心中已然不知多少次地下定了决心,就算再遇到叶映红,也决不能够原谅她的过错这过错最主要之处,不是在于叶映红骗走了《昆仑圣书》,也不是在叶映红要杀害温婆婆,方敏内心深处,最恨的是叶映红骗走了他最宝贵的感情,令得他心中的创伤,永远无法平复!但是,当他在想那一切的时候,叶映红都不在他的身边。而如今,叶映红却又突然在他的面前出现!

  方敏一见到她美丽绝伦的面庞,心中便荡漾起和她并肩在大草原中奔驰时的感情来,蓝天、白云、轻风、绿草,再加上一对浸浴在爱河中的男女。一切,是那样地调和,那样地优美!

  ▼第五十回 爱恨交并芳心徒唤奈何天

  刹那之间,方敏几乎已要跑过去,紧紧地握着叶映红的纤手,“好姑娘”三字,也已经冲到了咽喉。但片刻间,这一切都破碎了,像是一幅画在薄冰上的图画,一下子就碎成那样,连再要补起来都不可能!方敏又想到了叶映红对自己的欺骗。

  虽然,实则上,叶映红连一句假话也未曾和他讲过,方敏心目中所谓叶映红对他的欺骗,只是温魂的拨弄,但方敏却如此的深信不疑,以致在心情一阵激动之后,又硬了硬心肠,脸色一沉,道:“原来是你,你还叫我做甚?”叶映红初见方敏脸上充满了激动之色,还只当他心中已然幡然大悟,怎知转眼之间,他又是脸罩重霜,心中一阵难过,强忍悲痛,幽然道:“敏哥!你当真不要再理我了?你说,只要对人讲真话,人家一定相信的,为什么你连讲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方敏仰天大笑三声,道:“你的话我听得太多了,又何必再听?你或许已经忘了在草原驰骋时对我所讲的话,但我却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得清清楚楚:我何必再听你多说?”

  叶映红难过地低下头去,道:“敏哥,你错怪我了!我若是忘记了那时对你所讲的话,何必再上武当山来见你?”方敏冷笑一声,道:“谁知道你上武当山,是来干什么?又焉知你不是想看着为你亲手伤害的人,是不是够伤心,够凄苦!”

  叶映红叫道:“敏哥!是谁伤了你的心,只要你听我把事实经过讲上一遍,就会明白了!”

  方敏冷笑一声,道:“我没有空再和你多说。”一个转身,对天长叹一声,真气一提,真气一提,身形突地凌空拔起,“刷刷刷”连蹿三下,已然升高了六丈有多!但当他略一息足之际,突然眼前一花,叶映红身形如飞,已然拦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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