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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怎知叶映红千方百计,虽然取了铁箱中的蜡丸,但是因为关切方敏的安危,以身诱敌,一路南下去了,红掌祖师在雪峰山中等她,自然等不到,一直等了半个月,红掌祖师知道事情不对,便离了天杉坪,到洞庭湖畔来探听动静,这才打探出当日东西洞庭在湖中争夺那七只大铁箱之际,竟然还有白骨神君在内,红掌祖师心知叶映红不是白骨神君的敌手,已然料定她凶多吉少。他虽是宇内四邪之一,行事邪毒,但对叶映红,却是呵护备至,亲若父女,不禁大为后悔自己何不与叶映红一起赴洞庭湖一行,以至她生死未明?

  难过了一阵,又打探出白骨神君已向南去了,心想好歹也要为叶映红报仇,便也一路南下,竟然也来到了贵阳,不过因为他迟动身半个月,等他到;贵阳时,叶映红已然丧失了记忆,和方敏两人,在昆明筇竹寺巧遇佛门高人百丈禅师,又取道北上了,所以他始终未曾遇到叶映红,只是在贵阳城中转了一转,一无所获,连夜出城,再向云南进发。

  红掌祖师此次南下,本是漫无目的的,怎知无巧不巧,当他出了贵阳城之后,误打误撞,竟然来到了那个古墓之旁,他一见那古墓地势如此之奇,心中便是一动,暗忖这类古墓,极可能其中埋藏着奇珍异宝,何不趁机发掘一番,也不虚此行!

  正向古墓走去,突然听得一阵哈哈大声,从古墓中走出一个人来,回头道:“老马,你徒弟的伤势,我看也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咱们再见了吧!”在石墓之中,另一个声音道:“牛鼻子,你请便罢!”

  红掌祖师听得两人一问一答的语音,心中已然暗暗吃惊,因为那两个人讲话之际,中气充沛,语音嘹亮,显然是内功绝顶的高手!

  红掌祖师将身子一掩,躲在一棵树旁,屏住了气息,他本身轻功绝佳,动作之间,一点声息也没有,只见离墓而出的,乃是一个道士,年纪看来甚大,一出古墓,也未见他身形如何展动,便已向前滑出了三丈开外,离得红掌袓师近了,红掌祖师也已看清了他的脸面,这一看之下,却不由得大吃一惊,身子紧紧贴在树上,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原来他已然认清,那道士不是别人,正是武当极乐真人!红掌祖师一生之中,不知曾遇到过多少强敌,但是最令他胆寒的,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武当极乐真人,一个是旋风岛魔母温魂。他早年在北方遇见了极乐真人,被极乐真人所败,一路追向南来,直到长江边上,才得逃脱,虽然那次他的轻功,也就此出了名,得了“活闪电”之称,但是想起当年逃命之际,犹心有余悸,这下再见了极乐真人,怎不令他神魂皆冒?

  一面心中害怕,一面在盘算着,若是被极乐真人发现,该如何应付,陡然间,又是一呆,原来极乐真人在滑出了三丈开外之后,突然一回头,向着古墓,狞笑了一下!一下狞笑,本来不足以令得红掌祖师大吃一惊的,但这下狞笑,竟然出现在正派第一高手,武当极乐真人的脸上,红掌祖师不由得心中愕然,暗忖刚才还听他亲亲热热,在和古墓中人道别,为什么一转眼之间,就这样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将古墓中人,置之死地一样!

  红掌祖师在那一年遇到极乐真人,为极乐真人所败之后,已然在行为上检点了不少,自从听得极乐真人在武当山上,闭关不出,才又渐渐故态复萌。他虽是邪派中人物,但是却深知极乐真人为人正派,绝对不应该这样子在背后对人狞笑的!莫非那道士不是极乐真人?

  心中正大惑不解,只见极乐真人身形晃动,已然身在十余丈开外,再一展动身形,在月色之下,已然成了一个小黑点,轻功之好,无可名状,红掌祖师暗忖除了自己以外,道家中轻功着名的,也就只有极乐真人,除了他以夕卜,谁还能有那么快的身法?不禁感到自己刚才所想,实是匪夷所思,但对于那一个狞笑,却总不免耿耿于怀,因为武当极乐真人,不但身为正派中第一高手,而且为人正大之极,焉有背人狞笑之理,又等了一会儿,肯定极乐真人已经走远,才敢想起,何不到古墓中去看个究竟?

  主意打定,便悄悄向古墓中走去,才一来到近前,便听得从墓中传出一阵女子的笑声,道:“师父,我伤势已痊愈了,血手印功夫虽然厉害,但焉能奈何得了我?”另一个男子道:“吹大气,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你早已死在那所大宅之中了!”

  那女子又道:“哼,师父,我想天下会使血手印功夫的,除了红掌祖师以外,再无别人,这事情非要上雪峰山他的老巢去问个明白不可,不然北天山弟子,由得别人欺负,传说出去,师父脸上,也是大不光彩!”红掌祖师在墓外听到此处,着实吃了一惊,暗忖听这两人对答口气,那语音苍老的一个,竟像是北天山老少神医马算子,自己一路南下,并未以血手印功夫伤人,而那血手印功夫,乃是自己早年,得自西藏拉萨布达拉宫之中的一个密室之内,天下除了自己师徒两人之外,再无人会,莫非竟是叶映红这小鬼头下的毒手?

  只听得古墓中,那女子又道:“师父,我伤已好了,咱们也该走了,咦,师父,你在想什么?”一面说着,一面已从墓中先后窜出两个人来,身法均极是快疾,红掌祖师认出先出来的那个,正是乞儿打扮,北天山老少神医马算子,只听得他道:“我在想,咱们初来古墓时,遇见的那个女子,手中那柄绿色的宝剑,确非凡品,但不知怎地,竟然从来未曾听人说起过!”

  后出来的是一个体格娇小的女子,笑道:“管她呢,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丧失了记忆,或许是不肯说出自己来历,只是假装的也说不定!”

  马算子正色道:“阿莹,咱们要待人以诚,怎可胡乱猜疑人?那女子当真是记忆全失,怎能假装!”和马算子一起出来的,当然是冯莹,她在石墓之中,足足养了半个多月的伤,才将血手印余毒去尽,此时,伤势仍未痊愈,可知那血手印功夫,在普天下毒掌之中,实在是最厉害的一种!

  冯莹见师父责备,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回身封了古墓人口之门,红掌祖师正掩在古墓近侧,防不到冯莹离了古墓,还会突然回头,身形一现,他人虽未被冯莹看到,但是月亮投下的长影,却已被冯莹看见,连忙一声断喝,道:“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一面说,一面便跃了过来。

  红掌祖师知道难以躲过,而且来的只是那少女,而并非马算子本人,红掌祖师心中也不会害怕,不但不退,反倒迎了上去,疾伸中指,向冯莹肩头点到,冯莹向前疾扑而至,只当自己师父,名满天下的七禽大侠在一旁,什么人都不敢动弹,猝不及防,红掌祖师出手又快,竟被点个正着,“咕咚”一声,便跌倒在地,红掌祖师明知此一来,一定要将马算子惊动,立即踏前一步,一抬脚,便轻轻地踏在冯莹的胸口,冯莹此时,才看清对方,是一个五官端正、年约六十的老人。

  马算子听得冯莹喝问和向前扑去之声,立即回过头来,冯莹已为人所制,不由得吃了一惊,抬头一看,认出对方乃是宇内四邪之一的血手印红掌祖师,只当冯莹早半个月所中的血手印,也是他所发出的,不由得怒道:“红掌老儿,小徒与你何冤何仇,你要三番两次,寻她的霉气?”红掌祖师本来只要脚底下一用力,冯莹便必死于非命,但他也知道马算子不是好惹的人物,更何况极乐真人走出没有多远,若是这两大高手,联合来对付自己,万万不是敌手,因此也不发作,一笑道:“马神医此言差矣,我刚好在此路过,是令徒先动手,难道我束手就逮不成?”一面说,一面足尖一挑,已将冯莹挑了起来,就势解了冯莹的穴道。

  冯莹被他挑在半空,身不由己,向外跌出,被马算子赶了上来,一把搂住,再定睛看时,红掌祖师人已在五六丈开外,心中暗道难怪当年极乐道长也追他不到,此人身法之快,当真罕见。冯莹大叫道:“师父,别放过他,他刚才在此窥视,说什么路过不路过,我中的那一下血手印,若不是他下的手,还会有谁?”红掌祖师哈哈一笑,道:“马神医,这女娃子说话,算不算得准?我红掌袓师,难道对她下手,尚须偸偷摸摸不露真面目么?”

  马算子一想,宇内四邪的人物,个个自视甚高,对于后一辈武林人物,大都不屑出手,自然更不会偷下杀手,便沉着脸道:“小徒前半月,确是为血手印功夫所伤!”红掌祖师心中暗奇,叶映红到洞庭湖去取七只大铁箱,为何会来到此处伤了马算子的徒弟?因为他知道普天下会使血手印功夫的,只有自己师徒两人,所以毫不怀疑,便猜到了那是叶映红下的手。

  但是叶映红为何会来到了贵州,其中曲折,却不是他所能想象得出的了!便道:“那可不关我事,半个月之前,我还在雪峰山哩!”

  马算子以武林前辈的身份,又深知宇内四邪的为人,知道他们做了事,自己一定承认,不像是一干黑道上的下三滥,不敢一人做事一人当,因此已然相信冯莹所中的那一下血手印,不是他所为,但冯莹却不肯相信,“呸”的一声,道:“谁知道那时你是不是在雪峰山?今日非叫你吃我三掌才走不可?”

  说着,身形展动,又向前扑了过去。红掌祖师心中不禁勃然大怒,衣袖一拂,竟向前迎了上来,道:“久闻七禽大侠武功精奥,今日倒要领教。”眼看要和冯莹相撞,突然身子向旁一侧,左手横推而出,一股大力,将冯莹推出五六尺去,再回头看时,红掌祖师已然与师父马算子面对面而立,这才知道人家根本不屑与自己动手,而且自己不要说伤未痊愈,就算未曾受伤,此人动作如飞,也确然不是他的敌手,心中不禁大恨,叫道:“师父,那一血手印,就算不是他下的手,也一定和他有关,别放他走了!”她只当两人立即就要动手,怎知两人相隔丈许,各自背负双手,只是站着,非但没有动手的样子,而且气定神闲,倒像是两个好友,各自闲步林间,仰头赏月一样,风范高绝!

  半晌,老少神医马算子才道:“红掌老儿,血手印功夫,除你一脉相传而外,天下再无人识,是何人暗中加害小徒,你一定知道,相烦指点,以明究竟!”他这话听来客气已极,但其实咄咄逼人,极是厉害,因为既然血手印功夫是对方一脉单传,则分明是要红掌祖师交出他的亲人来!

  红掌祖师一声冷笑,道:“笑话,天下之大,武学之深,焉有独长之理?若是人人都受了血手印之害,都来寻我,打发起来,也嫌费事哩!”

  那话讲得更是难听。马算子“哼”的一声,道:“如此说来,小徒之事,你是置之度外的了?”

  红掌祖师道:“当然!”马算子面色一沉,道:“红掌老儿,天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红掌祖师扬脸道:“然则怎地?要我领教一下北天山的武功么?”此言一出,马算子就算想要息事宁人,也已然在所不能,只有斩钉断铁地道:“不错!”

  他这里一个“错”字才出口,红掌祖师人已然后退丈许,道:“请赐招!”马算子道:“红掌老儿,你不必客气,还是你先出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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