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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方敏见他一口咬定是将蓝蛛的毒液涂在刀上的,心知急也无用,便耐着性子,将如何无意中进入古墓中诛了两大蓝蛛一事,照实说了。

  老道士一直微笑不语,等方敏讲完,问道:“你在金丝笼中,就是见到了那两只大蓝蛛,并没见到有小蓝蛛麇集笼边?”

  “江湖上,自从宇内四邪自视一代宗主,虽然仍要作恶,但已不像往年那终年在江湖上行走,武林中为害已然不如以往之烈,多少可得几年太平,知他们的门人,行事之狠辣,却犹在乃师之上,令徒所中那一下血手印,火候尚浅,看来也不是红掌老儿自下的手,如今温老魔之徒,说谎时居然一正气,唉,只怕武林中又无安宁之日了!”

  他一连向马算子说了两次话,马算子皆无回答,上一次,他话讲得甚轻,方敏也没有留意马算子正在干什么,此时听说冯莹中了一“血手印”,一吃惊,向马算子看去,只见冯莹依然面如纸金,躺在桌上,马算子则双手贴在她的前后心上,神色紧张已极,身上、头上冒出腾腾的热气,可知他正名全身功力,运到最高的境界,那分明是在为冯莹疗伤。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已然大惑不解,虽然那道士后来说他撒谎时一脸正气,也顾不得还足尖一点,便向冯莹处蹿去,但蹿出尚只一步,便觉得似乎面前有一股的墙,将自己的去路挡住,那股力道,凝滞已极,几同实物,定睛一看,是那老道士摇臂所发,将自己的去路拦住。方敏急道:“冯姑娘受的是内伤,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看一看?”

  老道士道:“正要问你哩!你既以蓝蛛的毒液,涂在七孔刀上,那么霹雳子石雷,必然是为你所伤的了?”方敏为人老实,叫他说谎,他自然不会,硬要他认他未曾做过的事,他却也是不肯,道:“霹雳子石雷,确实是受伤,但是我和你所说,以刀杀蛛,却是实事,而且在伤霹雳子石雷之时,也根本不知道七孔刀上,已然含有剧毒!”

  老道士“嘿”的一声,显然他心中对方敏所说的话,没有一句相信,“那时尚在那所巨宅之中的,还有谁?”方敏毫不迟疑,道:“尚有冯姑娘,昆仑六子,血手印红掌祖师之徒叶映红叶姑娘和那个——”他本来是想讲那个在门上,天花板上穿一个圆洞,用那么可怖的一只眼睛望住自己的金毛怪人,但老道士已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够了!老马,我所说的话,没有错!唉!只惜我一生浪迹江湖,只是未曾收得一个好徒弟,而宇内四却几乎皆得传人,难道这世上,终是邪胜于正么?”

  马算子正在全神贯注,以本身功力,来驱走冯莹所中血手印之毒,当无暇回答。

  当叶映红向冯莹下手之际,正是墙壁倒下,混乱之极的时候,冯莹机灵,也想不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毒手,因此一血手印,恰好有在背心,当时就晕了过去。

  也算她命不该绝,马算子和那老道士,两人在城中来回追逐,也来至剑那所巨宅之中,一见所有陈设皆是紫色,也是一呆,继而,马算子便发现徒冯莹,倒在瓦砾堆中,那老道士也发现昆仑六子中的石雷,死在一边,中了蓝蛛之毒么?

  马算子已经看清冯莹是中了一血手印,在背心上那鲜红的手印之旁,已矣现出了丝丝红色的脉胳,再迟来半刻,便自无救,道:“不是,她中了一血印!”两人见事情严重,自然停止了追逐。马算子顺手在冯莹口中,塞了三之灵丹,托起她便向外走去,这才一直来到那酒楼之中,为冯莹救治,当他到达酒楼下面时,刚好尚培的银刀穿窗而下正向马算子头上跌下,马算子、中因冯莹受伤,大是不乐,一拂袖,将那柄银刀以内家罡气,反拂而上,以穿窗进褛时,声势才如此猛恶。

  当马算子和那老道士在那所巨宅中的时候,只是在大厅中略微逗留了一下。

  他们走后,青昊子和龙吟子才来,因此他们只知道石雷已死,却不知道昊子和龙吟子两人,也莫名其妙地死去一事。

  却说方敏见老道士一叹再叹,暗忖听他讲话的口气,倒是一个正派中的手,俨然以武林之忧,为其个人之忧,若不是有大气度大见识的人,绝不讲出这样的话来,但是他却又养着如此剧毒的蓝蛛,又不像是武林高手,一代宗主所为。

  他却不知道人家养着那两只蓝蛛,大有用处,而他自己既在魔母温魂门下,当然已难免令人家猜他不是好人!当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拾起了软银之,道:“道长,这柄七孔刀,相烦你还了给我,我还有事啦!”

  老道士却是不理不踩,将刀夹在胁下,走向冯莹和马算子处,双手一搓,乙倏地分开,又覆在马算子的手臂之上,转眼之间,马算子身上热气轻减,了一口气,才能腾出神来讲话,道:“牛鼻子你知道这小娃子是谁?他便是含方的儿子!”

  老道士“啊”的一声,道:“原来如此,难怪石雷死在他的七孔刀下!”

  向方敏瞟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专心运内力去与冯莹疗伤。

  方敏在他那一眼之中,已经猜到老道士心中,定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定然是黑道上的人物,所以才生出自己这样的儿子来。心中有气,也不想解释,心忖由得你们怎么去想,我只将《昆仑圣书》取到,再和尚金花一齐,回到旋风岛上去。若是尚金花嫌旋风岛不好,则天下之大,有的是洞天福地,找含匕一处,作为久居之地,永不在江湖走动,所有是是非非,也都惹不到我的上,任由得你们去想我不是好人罢!翔他想得确是不错,怎奈你不找人,人家要找你,天下虽大,岂真有一块安宁的土地?请当下他见那老道士不理自己,跨前两步,手一伸,便抓住了七孔刀的刀柄,想将刀从那老道士的胁下抽了出来。刀虽有毒,他也不能丢弃,怎知那人夹在老道士的胁下,犹如生了根一样,一任他用尽生平之力,也不能抽动分毫,方敏心中不禁暗暗吃惊,若是他自己的东西,他此时一定已经宁可敢弃不要,但那七孔刀却是温婆婆的心爱之物,他知道温婆婆在知道了七孔刀被自己失去之后,虽然一定不会责怪自己,她心中却一定会感到难过,而方敏却正是不希望温婆婆的心中,有任何难过!因此才抽之不已,但开始时还只不过是抽不动,过不一会儿,突然一股大力,反撞而到,竟将他撞出几步去!向前看时,老道士和七禽大侠马算子也一齐松、手,冯莹则“嘤”的一声,呻吟了起来,含糊叫道:“敏哥小心!”敢情她中了血手印,昏迷过去之时,心中只惦记着方敏的安危,并不知道方敏被叶映红救了去,更不知道自她昏迷之后,事情的变化,已然出人意料一有知觉,便立即叫出了“敏哥小心”这四个字来。

  马算子一怔,道:“阿莹,你叫谁小心?”冯莹朦胧中像是听得师父的声音,睁开眼来一看,只见师父和一个从未见过的老道士站在一起,而远处则站着方敏,面上神情,极是尴尬,身已不在巨宅之中,奇道:“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马算子忙道:“阿莹,你中了一血手印,经我和极乐道长两人合力,才将你体内之毒逼出,但你若不静养,仍是有可能将一身武功废去,快别讲话,闭目养神要紧。”冯莹点了点头,但仍向方敏叫了一声:“敏哥!”不过她这一声,方敏却未曾听见。

  一则冯莹真气虽未全散,但是重伤在身,气息微弱,声音低微。二则,方敏一听马算子口中讲出“极乐道长”四字来,已然惊得呆了。

  眼下偌大酒楼之中,除了马算子师徒和自己以外,就是那个老道士,“极乐道长”,自然指的是他,难道这样的一个老道士,就是天下无人不知,已被公认为武林至尊的极乐真人,武当派的宗主?因为极乐真人的名头,实在太响亮,是以方敏才会不相信眼前这样一个普通的老道士,便会是他。但方敏又立即想到他的武功,确是高到不可思议。旁的不说,自己的力道,已可抵撞得住一刀断五岳单穷的玄铁大刀,但是却不能从他胁下,将七孔刀抽出,于此亦可见一斑,除了武当极乐真人之外,谁还真有这样的高的功力?看来江湖上传说,极乐真人正在武当山上,闭关不出一语,只不过是误传而已。但是他养着蓝蛛做什么?

  方敏在一旁发呆,极乐真人已然回过头来,又向方敏望了一眼,道:“小娃子,你说只是蓝蛛杀死,想必死蛛仍在古墓之中了?”

  方敏刚本想以他的武功地位,怎么还会蓄养蓝珠,又见他问起,便道:“当然!”心中的疑惑,却又更深了一层,暗忖他如此重视蓝蛛,倒像是这种毒物,还有着很大的用处似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要知道方敏本身,为人正直,将己之心,比人之意,自度绝不会去养这种毒物,非但不会养,见到了立即诛杀,犹恐不及,而正派中的第一人物极乐真人,却会对这种邪惑的物事,大感兴趣,岂非异事?因此他心中才疑惑不已。正就是凭着一点疑惑,后来竟挽救了一场武林浩劫!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极乐真人一笑,道:“好!只要死蛛仍在,我便可放你自行,否则,却不免将你送到昆仑派手中。你可敢和我同去古墓一行?”

  方敏心中坦然,道:“前辈既然如此吩咐,我有什么不敢?”

  极乐真人又道:“老马,令徒须要静养,我那古墓处再好不过,何不一路前去?”七禽大侠和冯莹,名是师徒,亲逾父女,正愁找不到清静地方,为她养伤,回去北天山,路又太远,一听极乐真人如此说法,喜道:“好!”托起了冯莹,走在前面。极乐真人向方敏看一眼,方敏心道:“他是怕我走在最后,会趁机溜走!”便大踏步跟在马算子后面,走到楼梯上,心内又是一动,暗忖自己认作了什么坏事都干的人,因此才这样对付自己,也就放过不再深思,唯独那蓝蛛一事,仍是疑虑未去。

  三人鱼贯下了楼,只见掌柜的和店小二,兀自在柜内簌簌发抖,马算子道:“掌柜的,楼上的家私,或有损坏,这里有十两银子,作为赔损!”手一探一扬,“啪”的一声,一只元宝便嵌在柱上。来到街上,行人尽皆趋避,马算子心急为爱徒觅到疗伤之地,也不理会那么多,一直出了城。

  那一条路,方敏前晚曾跟极乐真人和马算子走过,不消多久,便翻过了那个高坡,来到了那座古墓之前。一来到墓前,方敏便是一惊。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当他诛了蓝蛛,离开之时,曾将石碑推回原处,但此时那石碑却整个地倒在一边。不但倒在一边,而且断成了两截,那断痕异常奇特,不像是被人一掌砍断,因为若是一掌砍断,裂处必有石纹。但又不像是被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所断,若是如此,断口一定平整。如今那石碑断口,却像是被什么钝刀,用力硬生生砍断的一般。方敏一惊之余,不由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听得极乐真人在背后冷冷地道:“又有什么话要讲啊?”:方敏听出他这句话中的意思,是指自己又要编造些什么故事,来骗他相信。方敏向来以诚待人,却不料会得不到人家的相信,心中也不免有气,“哼”的一声,将要讲的话,全都忍了下去,但心内确实奇怪不止,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又有什么人到过这古墓之中。自己离去的时候,特地将入墓的石碑移动,就是怕被黑道上人物,发现墓中有蓝蛛这样的毒物之故。如今可谓前功尽弃了!一面想,一面跟着七禽大侠马算子,踏进古墓中去,才下了几级石级,便觉得情形大是有异,用力嗔了嗔鼻,便闻到了一股异样的幽香,那股香味,奇特得令人难以形容。只觉似麝非麝,说不出来的舒畅,但同时也使人感到说不出来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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