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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那人一死,另一人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只听他哑着声音道:“我们并没有做错事,你……你为什么下此毒手?”

  中年书生慢慢抬起头来,道:“你不服么?”

  那另一人一声怪叫,双手齐扬,突然之间,七件暗器,晶光交耀,暴射而出,同时,他长剑挥起,连人带剑,一齐向前,扑了过去。

  那中年书生大袖一展,只听得“扑扑扑扑”七八下响,那七八枚暗器,一齐射在衣袖之上,宛若射在牛皮上一样,落了下来。

  也就在此际,那人的长剑已刺到。

  从那人咬牙切齿的神情看来,他刺出的那一剑,显然是全力以赴的,紧一剑刺到了衣袖,一下裂帛之声过处,果然将中年书生的衣袖刺穿。

  而且,剑势未尽,剑光向中年书生的面门直刺过来。

  中年书生忽然叹了一声,一伸手,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已将剑光捏住。

  他一捏住了剑光,手便抖了一抖,只听得那人大叫一声,立时五指松开,撤剑后退,在他五指松开之际,五指的指缝,尽皆迸裂,鲜血直流。

  而在他后退之际,中年书生捏住了剑光的手,向前轻松一送,只听得“飕”地一声,那柄剑疾尽而出,射向那人的胸口,剑向那人射出之际,还是剑柄向着那人的。但是,一当剑柄射中了那人胸口,却只听得“噗”地一声响,剑柄竟是插了进去,连剑锷也一齐没入了那人的胸口之中。

  那人的双手,握住了剑刃,像是想将陷入胸腔的剑柄拔出来。但是他当然不能将之拔出来,他的身子晃了一下,便倒了下来。

  他是面向着地倒下来的,那柄留在他胸口的长剑,将他的身子阻住,以致他的身子,变得斜斜地搁在地上,看来实是恐怖之极。

  ▼第二一回 东方霸主

  那中年书生在片刻之间,连杀两人,却是面不改色,于是面带微笑向烈火夫人走去。

  自从扶着烈火夫人的人,突然跪下之际,将烈火夫人推了一下,烈火夫人仆跌在地,但不久她已醒转站了起来,她一直都是木然而立。

  那中年书生来到了烈火夫人身前,柔声叫道:“月芬,月芬,你认识我了么?”

  那中年书生的声音柔和动听,当真是难以形容,听了令得人心中有说不出来的舒适之感,实在是回肠荡气,到了极处。

  凃雪红在屋内,自然知道那是中年书生对烈火夫人在说话,可是她却也无缘无故,心跳起来。

  那中年书生笑着,道:“我叫这两个人来请你,他们竟敢得罪你,你看,我已将他们杀了。”

  烈火夫人整个人,都像是僵硬了一样,她一动也不动地站着,脸色白得骇人,只有在她的眼中,有两行泪水,汨汨流了下来。

  那中年书生又柔声道:“你哭了,月芬,你不是想哭的,是不是?多半是你见到了我,心中实在太高兴了,是以才禁不住流下泪来的,可是么?”

  烈火夫人的嘴唇颤动着,开始的时候,根本一点声音也没有,但终于有了声音,她的声音,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

  只听得她道:“我根本看不见你。”

  中年书生突然一呆,又柔声道:“月芬,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仍然不原谅我么?唉!你还是不愿意见我么?”

  烈火夫人的声音更平静了,她甚至冷冷地笑了,道:“我根本看不见你,我眼已盲了。”

  那中年书生又是一惊,忙道:“你双眼一一”他一面说着,一面又踏前了一步,急急地问道:“可是贼驼子对你不好,害得你如此么?这贼驼——”

  但是,那中年书生的话还未讲完,烈火夫人陡地扬起手来,“叭”地一掌,掴在中年书生的脸上。

  烈火夫人虽然不会武功,但是这一掌,却掴得着实不轻,那中年人的脸上,立时起了五条红印。

  虽然那五条红印,迅即退去,但烈火夫人那一掌之出力,也可想而知。

  凃雪红刚才,是亲眼看到那中年书生在举手投足之间,便杀了两个武林高手的,这时看到烈火夫人掴了中年书生一掌,不禁替烈火夫人捏一把汗。

  烈火夫人面色惨白,一字一顿,道:“你不该在我面前骂驼子大哥,谁也不许在我的面前骂他,他……只有他才是真对我好的人。”

  那中年书生也不发怒,他的声音,仍然是那样的柔和,听来令人心醉,只听得他道:“我呢?月芬,我难道待你不好么?”

  烈火夫人的声音在微微发颤地道:“你的剑呢?”

  中年书生道:“在,我悬着。”

  烈火夫人道:“给我。”

  中年书生忙道:“好的。”他一掀衣,且一抖手,只听得“铿”地一声响,已然掣出一柄剑来。那柄剑一出手,凃雪红的心中,又不禁突突地跳起来,只见那柄剑,只有两尺来长,比寻常的剑,要短了许多,可是却寒光夺目,光华灿烂,实是锋利之极,那分明是一口一等一的宝剑。那中年书生倒转剑柄,将剑交在烈火夫人的手中。

  烈火夫人握住了剑,只见她的身子在发颤,她手举着剑,剑尖对准了那中年书生。

  由于她的手在不住地抖着,是以抖得那柄剑,也泛起了一圈圈的寒光,当真令人难以想像,这一口剑,如果在一个剑术大家的手中使来,那将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景。

  烈火夫人握住了剑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手慢慢地向前伸去,剑光也渐渐地和中年书生离得近了,看她的样子,竟像是要用剑来刺那中年书生。

  凃雪红在屋中,看到这等情形,实在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烈火夫人一点武功都不会,那是武林中尽人皆知的事,而那中年书生的武功之高,凃雪红刚才是亲眼看到的,烈火夫人打了他一巴掌,他一点也不生气,而且,还将自己的佩剑给了她,让她来刺自己,这是为什么?他和烈火夫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形?

  凃雪红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只听得烈火夫人缓缓地道:“我早就下定决心要杀了你,现在……我是真要杀你了,你为什么不逃?”

  中年书生淡然一笑,道:“既然你要杀我,我为什么要逃?只要你高兴,我给你杀了,又怕什么?你只管下手好了。”

  烈火夫人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道:“你不要以为我不会下手,我要杀你,我要亲手杀你。”

  她手中的长剑,已离得中年书生的胸口更近了。

  中年书生却仍不避开,只是道:“噢!月芬。”

  烈火夫人的手,猛地向前一伸,在烈火夫人,一剑疾刺而出间,中年书生的身子,向侧一晃,只见那柄利剑“波”地一声,虽然未曾刺中年书生的胸口,但却刺中了他的肋下。

  剑尖刺入,足有三寸半深,中年书生的肋下,立时鲜血直流。

  凃雪红看到这里,心头实是骇然之极。

  那中年书生的武功,如此之高,但是当烈火夫人一剑向他刺来之际,他竟然避都不避,这却是什么原故?

  只是烈火夫人的身子,也是一震,向后退出了一步,五指一松,“呛噹”一声响,那柄宝剑,已然跌到了地上,她颤声道:“我……刺中了你么?”

  中年书生道:“是的,你这一剑,刺中了我的肋下……但你如果要刺死我,却还得拾起宝剑来,再补上一剑才行。”

  烈火夫人的身子抖得更厉害,只听得她的声音,变得十分尖利,叫道:“你为什么不躲开?你为什么不将剑夺走,你为什么不?”

  那中年书生安静地道:“你要将我刺死,唉!能死在你的剑下,未始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你会时时想念我,那比我活着,你只是恨我还……好。”

  中年书生的话还未曾讲完,只见烈火夫人的双眼之中,已然是泪如雨下,她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了两步,道:“你在哪里?”

  中年书生双臂一张,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促狭、狡狯的笑容来,道:“我在这里。”

  他只讲了一句,烈火夫人已然叫了一声,扑进了他的怀中,而他的双臂,也将烈火夫人轻轻抱住,烈火夫人不断地哭着,而那中年书生也始终带着那种狡狯的笑容。

  这时,凃雪红才看到,中年书生的肋下,血已不再流,他肋下的衣服,被剑刺穿,但,他肋下却挂着一只鹿皮袋,血是从鹿皮袋中流出来的,而他,根本没有受伤,他之所以在脸上挂着那样的笑容,全是因为他已骗过了烈火夫人。

  他肋下挂着一袋血前来,那么,他当然是知道烈火夫人早已盲了眼,可以玩花样将她骗过去的,要不然,他何以会准备得如此之好?

  可是,他刚才一来的时候,听得烈火夫人说她自己的双眼已盲,那中年书生却还装出十分讶异的神色来,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自始至终,都在骗烈火夫人。

  凃雪红一想到这一点,心头不禁怦怦地跳了起来,她从来也未曾见到过一个人骗另一个人,骗得如此巧妙,骗得如此令人死心塌地的相信的。

  凃雪红不知那中年书生何以要骗烈火夫人,但是她却知道,烈火夫人对那中年书生,再无半分恨意了,果然,只听得烈火夫人抽抽噎噎道:“你伤得怎么样?可……要紧么?”

  中年书生道:“不要紧,虽然痛些,但谁叫我当年被妖女迷惑,痛痛也是应该的。”

  烈火夫人道:“那妖女……金兰花呢?”

  中年书生道:“你们母子两人一走,我就觉醒了,天涯海角地找你们,可是却直到最近,才有了信息,我立时赶来了。月芬,以前的一切,不必再提了,驼子在哪里,我要见他,告诉他我要将你带走,他若是不答应,我就和他拼命。”

  烈火夫人呜咽着,道:“当年你将我们母子两人,赶了出来,我悲从心来,抱着孩子,正要投海自尽,却是驼子大哥救了我,这些年来,我们两人,只是挂名夫妻,你若是要将我带走,他不会拦阻的,只有高兴,只是他现在却不在。”

  中年书生“噢”地一声,道:“那么,月芬,我们的孩子呢?”

  他一面说,一面这才抬起头来,四面张望着,当他抬头四面张望之际,凃雪红已然想到,自己若然被他发现,那定然不妙,但是,她心中的惊骇,实在太甚,一时未及挪动身子,已然被中年书生看到了。

  中年书生一看到了屋中的凃雪红,便自一怔,他的目光,在刹那之间,也变得如同两柄利刃一样,向凃雪红直视过来。

  凃雪红心头怦怦乱跳,身子更是僵了动弹不得,好半晌,才听得中年书生道:“月芬,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的孩子,是男孩子啊!”

  烈火夫人道:“是男孩子,当然是男孩子,他今年已二十四岁了。”

  中年书生道:“那么,这女孩子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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