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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雪魅一番话又讲得郑可额角冒汗,暗想自己确是无可恕之道,若是再和清廷合作,或许可以保得残生,也说不定,然而想了一想,清波上人等人全是讲一句算一句的直肠汉子,和他们在一起,丝毫也不用尔虞我诈,全是光明磊落,断无事毕之后,再寻自己晦气之理,倒是和雪魅等人在一起,危险更大些。

  他想起刚才几乎心动,不禁暗叫句好险,就睁开眼来,斩钉截铁地说道:“若然要郑某人再次和你们蛇鼠一窝,今生休想!”

  雪魅面色一变,顺手拔出那柄单叉,道:“好!说得痛快,但我却断不能留你为天地会筹划策谋,杀了你再说!”

  郑可慨然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雪魅向他看了一看,心中不明白他为何在几天前,尚是一个见利忘义、偷生贪乐的人,几天之后,会变成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倏忽之间,毒计又生,说道:“你第二个,先轮到这女子!”转过身去,渔叉虚拟一拟,对准石小兰胸口便刺。

  郑可一见,脱口叫道:“且慢!”

  雪魅道:“怎吗?回心转意了吗?”

  霎那之间,郑可的心灵矛盾到了极点。

  石小兰对他一往情深,过去对她如此忍心,正想以后好好报答,怎忍她为自己而死去?但是眼前若要救她,除非是答应雪魅要求,但这又怎么可以?额上汗珠滴滴而下,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雪魅将手臂向上一抬,渔叉的三股尖刺离石小兰胸口不过三尺,说道:“千面郎君,你慢慢地想吧,我自一数到十,单叉便下沉一尺!”说着,竟不理会郑可答应否,便数起来。

  自一数到十,也不过是六七秒锤的时间,郑可心中焦急,刚听了雪魅的话,心中尚未会过意来的时候,便听到了一个“十”字,接着,“刷”的一声,渔叉挟着万钧之力,向下沉去。

  郑可又是惊呼一声,然而雪魅内力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地,渔叉下沉之势,虽是急骤异常,但只落了一尺光景,但已收住了势子,向郑可望了一眼,又“一二三四”地数了起来。

  郑可只觉得胸口发热,气喘目眩,头重得抬不起来,晃眼之间,雪魅手中渔叉,已下沉半尺,再是从头数起,等到数到“六”字的时候,郑可其实已昏了过去,人事不知了。

  但雪魅因为是背对着郑可,却并未知道他已晕了过去,暗想若不先将这个女子刺死,郑可定然以为自己只是吓吓他而已,非先杀一个人,叫他心中害怕,方是道理,因此就“七八九”的一路数了下去,一个“十”字刚出口,渔叉便猛地向下刺去。

  怎知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得一个极为祥和的宣佛之声,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那声音一发,立即充满全室,无空不入,无远弗届,但却一点也没有强横霸道的味儿,且那么的平和,那么的自然,简直已到了不知有我不知有人的化境,连雪魅这样的人也不觉一怔,虽然渔叉离石小兰胸口已不过一寸,但这一寸的距离,就为这一声佛号所阻,再也刺不下去。

  雪魅回头一看,见一个面色红润、身材高大的老和尚,身穿百衲袈裟,手持锡禅杖,正站在门口,望住自己。

  雪魅一看,心中便打了一个突,暗想这和尚好和气的一张脸!在这你争我夺、纷纷扰扰的世界中,竟然还会有如此与人无争,毫无利害冲突、恩怨亲仇的人!接着,便已看出那和尚虽然站在那里不动,但却气吞山河,凝若山岳,神圆气足,分明是个内外功俱臻绝顶的好手。

  她在这里发呆,那和尚已缓缓向前跨了一步,向床上的郑可,和地下的石小兰看了一眼,低声道:“善哉,善哉!施主何忍心若此?”锡禅杖倒转,在石小兰肩头轻轻一碰,便已将她被封的穴道解开,但石小兰还是不敢动弹,因为雪魅渔叉离她胸前不过半寸,若一动弹,岂非是送了上去?

  那和尚想是也已看出此点,向雪魅道:“施主高抬贵手,容这女子起身。”

  他话讲得极为祥和,毫无命令的成分在内,但雪魅听了,却不由自主,将渔叉提了起来。

  直到石小兰一跃而起,雪魅才恍然大悟,暗道怎么啦?难道自己妙计将达,却叫这和尚三言两语打消了主意吗?一想及此,立即叱喝一声,手臂一缩一伸,横臂便箍,雪魅虽不知那和尚是什么样人,但也知道是个极不好惹的强敌,因此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不但力道奇大,而且将“阴水功”运上,寒风阵阵,石小兰已是禁受不住,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郑可也自惊醒,一见石小兰站在自己身边,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渔叉抡起,便已来到和尚的身边,那和尚不躲也不避,只是手臂微动,将锡禅杖在自己的身旁一格,雪魅渔叉打到,只听“铮”的一声,叉杖相交,自己那股奇冷的内力,竟在片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宛若针在大海,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雪魅这才大吃一惊,唯恐对方内力传过,无法抵挡,忙五指一松,“当乡啷”的渔叉坠地,人也退出几步。

  只听那和尚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既着佛门袈裟,何以不知佛门至理!”

  雪魅还未回答,郑可在旁一听,觉得那两句话,恍若醍醐灌顶,心地为之一亮,茫然问道:“不着佛门袈裟,能明佛门至理吗?”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佛门广开!”

  郑可何等聪明,就这四个字,他已明白了一切,默默不语,低头沉思。雪魅退出之后,已然觑定了逃走的路,但心终究不死,喝道:“和尚,你便是六榕寺大相禅师吗?”

  老和尚道:“善哉,那是老僧法号!”

  雪魅不觉栗然而惊,一翻身便出了窗口,暗想大相禅师名头虽与红发真人、江上燕一般,但武功却好了不知多少,自己刚才那一股内力,就算是一盆沸水,不消片刻,也能令它冻结,但切被他消弭于无形,这种内功简直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了!

  她一面想,一面穿房过屋,不一会儿,一条黑影迎了上来,问道:“娘子,有结果吗?”

  雪魅摇头道:“别提了,大相禅师到了!”

  火魈听了,大吃一惊,说道:“这便怎么好?”

  雪魅半晌不语,才道:“不怕,我们尚有最后一着棋,姓寥的那小丫头,不见得就肯这样死去的!”

  两人遂又计议行事。

  郑可见雪魅已去,大相禅师走了过来,伸手在自己头上缓缓抚摸,但觉胸中舒适无比,失声道:“求大师剃度!”

  大相禅师笑道:“你俗缘未了,何必出家?记得心即是佛,佛便在心,便已足了。”

  郑可不住地点头。

  门响处,又是两人飞驰进来,一人见了大相禅师,便叫道:“师父!”倒地便拜,正是乔道。

  后面跟着,又是两人,走了进来,乃是寥燕秋和石二嫂。

  大相禅师见了乔道,微微一笑,道:“武功有进,慧根反泯。”

  乔道顿首道:“求师父指点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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