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倪匡 > 南明潜龙传 | 上页 下页


  寥燕秋听他半途改口,嘟起了小嘴,道:“才说捉给我玩的,又说捉给师姐玩!”

  麦莲随接道:“我才不稀罕呢,要玩,自己会捉?谁不知道那是罗浮仙蝶,又叫做小凤凰的!”

  赵敞见闹了一两面不讨好,心想与其解释,不如捉了来再算。

  刚好这时候罗浮仙蝶翩翩飞来,在自己头顶盘桓,相距不过几尺,他气凝丹田,双足一点,人就箭也似直射而上,眼看双手伸处,就要一手一个,将那罗浮仙蝶捉到手中,谁知那两只罗浮仙蝶忽然向旁一侧,避了开去。赵敞抓了一个空,寥燕秋大叫“可惜”不止,麦莲却理也不理,眼看前面。

  赵敞见一抓不中,那罗浮仙蝶并未飞远,仍在头顶,便又是一纵,这一下用了九成功力,但是仍未抓到,仙蝶翩翩,向前飞去,赵敞一心要抓住了仙蝶,赶了过去。

  那玉女峰全形,恰是一个美女,顶天立地而立,绝顶之上,原没多大平坦的地方。三人这时所站,只是一块十丈方圆的空地。

  赵敞向前跑了几步,已是下山陡坡,眼看仙蝶越飞越远,正要罢手,那仙蝶忽然折了回来,又在自己眼前盘旋,寥燕秋急说道:“师哥!快抓!快抓!”

  赵敞用力一跃,竟跃在仙蝶之上,随着身子下坠之势,“呼呼”两掌便拍出,那仙蝶为他掌风所罩,再飞不高,倏地向下跌落,赵敞也随之跃下,刚要伸手去接,忽听“嗤嗤嗤”三数下破空之声,几点寒星,由下激射而上,对正那罗浮仙蝶射去,赵敞若要伸手去接,暗器正好要打在他的手上,吓得他慌不迭缩手时,几下轻微的“扑扑”之声过去,那些暗器,全已穿过了罗浮仙蝶那七彩斑斓的翅膀,翅一破,仙蝶便像断线风筝般向山下跌去。

  麦莲虽然表面上装着不在意,但她也着实盼赵敞能捉到仙蝶,看看他到底给谁。她和寥燕秋,本来情逾姐妹,绝不会为了这些玩物来争吵,但她天生好使小心眼儿,见刚才赵敞先说抓了来给寥燕秋玩,心中就不悦。而且那罗浮仙蝶也着实好看,纵使养不活,拿来钉在墙上,也是好看的,因此见仙蝶突然被突如其来的暗器打了下去,不禁“啊呀”叫了一声。

  寥燕秋则更是急得骂道:“什么人不问情由,就乱放暗器?”

  赵敞原本不喜这类东西,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一清早,会有谁上山来?那玉女峰如此峻削,等闲武功,可绝上不来,而且适才听那暗器破空之声,甚为劲疾,来人若是敌人,师父不在,可要大费手脚。

  他正在犹豫,听得一人喝道:“国家多难,满清大兵已至广东边境,还要玩物丧志,捉蝴蝶玩儿吗?”随着声音,一个人穿雾而上,一上山,就连跨了几步,在空地中心站定,身法又快又潇洒,三个人都不禁暗暗喝了一声采!定晴看那人时,一身书生打扮,眉清目秀,手中持着一柄折扇,微微摇动,竟是个少年书生!年纪也不过在二十出头而已。

  赵敞一听来人开口便申斥人家,虽然明知他的话对,但见他这般大刺刺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快。只不过他为人木讷,只是“哼”了一声。

  寥燕秋见来人年纪并不大,而且神气清朗,一看便减了几分恶念,只是嘟着嘴不讲话。

  麦莲则心中可惜那对罗浮仙蝶,也不管来人是谁,冲口便嗔怪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冒失?还未上来,就毁了一对罗浮仙蝶!”

  这时,浓雾已将散尽,旭日的万道毫光,射向山头,照得麦莲更是容颜出众。

  那书生听麦莲责怪自己,先是仰天一笑,意似不屑,但一抬头,看到麦莲如此美丽,这一下冷笑,竟笑不下去,变得僵在那里。但那只是一霎间的事,只见片刻之间,他面容就发生了变化,满脸堆下笑来,问麦莲道:“原来姑娘锤意这罗浮仙蝶?小生刚才上山来,半途上刚好碰到一对,捉了在此,谅还活着啦,姑娘若要,小生双手奉上!”说着,怀中一探,拿出一个手巾包来,去了手巾,果然是一对罗浮仙蝶,不过没有适才的那一对大,还在扑翅挣扎。

  书生拿了这对罗浮仙蝶,向麦莲递去,一面笑道:“姑娘,依我看,你比这罗浮仙蝶美了不知多少,罗浮仙蝶既称小凤凰,你就该称赛凤凰才是!”

  麦莲起初还着实憎那书生,但听他讲话,声音清越悦耳,人又生得不俗,不知不觉间已去了几分厌恶之念,再一见他向自己大献殷勤,还赞自己比罗浮仙蝶更美。她独处在山,父亲是不会无缘无故赞她美的,寥燕秋又是个女孩儿。只有赵敞一人年纪与她相若,但偏偏赵敞为人木讷,心中话多,嘴里却讲不出来。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不知他讲点什么。因此长了那么大,竟还没有听人当面赞过自己美貌的,女子大都喜欢人家称赞,心中一乐,便向那青年书生盼了一眼,那书生顿时又如受雷轰一般,呆了一呆,但随即道:“姑娘,拿去了吧!”

  麦莲接过罗浮仙蝶,看看它们美丽的翅翼,心中想道:“难道我真的如这人所说,比这仙蝶还要美,应该称作赛凤凰吗?当然是的,看那人——”想到这里,又向书生看了一眼,书生星目流转,顾以一笑,麦莲顿觉得脸上发热,头一低,又想起来:“看那人也不像说谎的人呢!”

  寥燕秋见那少年书生将仙蝶给了麦莲,她可是一点城府也没有,喜滋滋地跑过来,挨住麦莲,看那仙蝶。

  只有赵敞心中瞧不起那书生,因为那书生才上来,便说什么,国家多难,不应玩物丧志,捉蝴蝶玩,何以他自己也捉了一对?他自己做人忠实,也就最讨厌言行不一致的人,见他油腔滑调地看住麦莲,便问道:“尊驾何人?上山来有何贵干?”语气之中,竟隐含敌意。

  那少年书生一个斜步,回过身来,向赵敞看了几眼,微微一笑,双手负在背后,仰天吟道: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障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他人本生得清秀,这负手一吟,果然意气非凡。但赵敞却不知他在胡诌些什么,他本是罗浮山脚下一个放牛娃儿,六年前,清波上人因事下山,见他正被东家用皮鞭抽打,满头满脸都是血,心中不忍,又看他人生得老实,就花了几两银子,便将他带上山来,传授武艺,闲中虽也教他些文字,然而赵敞一心向武,这文字上的工夫未免欠通些,因此听了书生高吟,眉头一皱,正要发话,却听麦莲赞道:“好大的口气!”

  那书生听麦莲赞他,一个转身,向她作了一揖,神态飘逸之至,道:“在下姓郑名可,向与石、马、徐三家在海上为生。闻得清波上人在此静修,亟欲一见,未知可否?”

  他这里越是掉文,赵敞就越是皱眉头。

  寥燕秋只觉得此人好玩。

  麦莲想法却又不同,刚在郑可高吟一首范仲淹的《渔家傲》,她从小受父亲熏陶,文学上根底甚好,便知他是自咏心怀,因此赞了一句,听得他再开口,又是文质彬彬,竟感到气味相投起来,忙福了福,正正经经答道:“清波上人正是家父,惜昨日中午有事下山,至今未回。公子请至小观休息如何?”

  寥燕秋听了,哈哈笑道:“师姐,你们两个在做戏吗?怎么又唱又说的?”

  麦莲脸一红。

  郑可笑吟吟地问道:“不知两个姑娘怎样称呼?”

  寥燕秋见问,赶紧绷紧了脸,也学着麦莲,向郑可福了一福,逼尖了喉咙,道:“不敢,不敢,这位是师姐,姓麦名莲,那是师哥,姓赵名敞。在下姓寥名燕秋,向与师哥姐在此学武!”

  这一番说,经她板着脸儿道来,越发叫人笑得前仰后合,她自己想着也觉好笑,一头撞在麦莲怀中,咯咯乱笑。

  麦莲不防备,两手一松,那对罗浮仙蝶翼翅一振,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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