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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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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营驻在司令部,负责保卫张旅长和司令部的长官,司令部设在县政府衙门,县长得每天打躬作揖,在朱唯白的面前走过去。 张旅长和司令部的官员,在策划新的战役,有时,朱唯白会随侍在侧,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在城中享受着他能享受的一切。 他喜欢女人,那个叫他按倒在干草堆上的女人,再想起来,简直令人要呕吐,现在,绕着他领子的,是雪白丰腴的手臂,靠着他嗲声嗲气的,是吐气如兰的红唇,他不必开口,美女就在他周围打着转。 他也喜欢钱,钱不必自己去找,自然有人,叩着头替他送来,还只怕他不要。 朱唯白在梦里也会笑出来,这才像是一个人所过的日子,他一沉脸,在他身边的人就跟着不出声,他忽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在笑甚么,但是他身边的人,就像是知道他在笑甚么一样,会跟着笑起来。 朱唯白在县城住了一个月,直到又要打仗。那一仗,可以说是朱唯白决定的。 开作战会议的时候,朱唯白侍立在张旅长的身后,桌上摊着巨大的军事地图,一个参谋,指着地图,手指不断在划着,所说的话,朱唯白连一半也听不懂,甚么迂回侧攻,甚么两翼互进,可是朱唯白却越听越不对头,那参谋放弃了最简单的方法不用,而在拚命绕弯子,他陡地踏前一步,用力拨开了那参谋的手。 朱唯白这突如其来的行动,令得人人都吓了一跳,张旅长也怔了一怔,喝道:“你干甚么?” 朱唯白身子挺直,行了一个敬礼,道:“报告旅长,这场仗,只要带人,从这里冲过去就行了!” 他一面说,一面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直线,那是刚才那参谋划来划去,未曾划到过,也是最直捷,最短的一条线。 所有的人都望着朱唯白,朱唯白也发怔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有甚么不对,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做了一件傻事,因为所有人望着他的那种目光,只有望着傻子的时候才有。 朱唯白觉得全身发热,他抓下了军帽,他的头顶上在冒汗,汗水汇集得多了,使他头上稀疏的头发,又连在一起,看来的确像是一条猪尾巴。 难堪的沉默,足足维持了好几分钟,参谋长才咳嗽了一声,看来他是想说话了。 可是,旅长却抢在他的前面,旅长的态度,还是很和蔼的,像是朱唯白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拍着朱唯白的肩头,感谢朱唯白救了他心爱的女人一样。 这种态度,给予朱唯白以信心,他虽然还在冒着汗,可是身子已不像刚才那样热了。 旅长先向参谋长作了一个手势,才道:“你看不懂军事地图,你没看到地图上标着,这条直路的两边、前面,正是敌军重兵驻守的所在? 朱唯白先立正,大声答应了一声:“是!” 然后,他口唇微微掀动着,看来是想说话,但是却又不敢再说了。 旅长望着他,道:“说,你想说甚么?” 朱唯白抓着头,道:“报告旅长,我不明白,要是没有敌人,怎么叫打仗呢?” 旅长陡地一怔,其余人的反应怎样,朱唯白没有在意,因为朱唯白神情紧张得除了看着旅长之外,完全不能够再去注意别的人了。 旅长在怔了一怔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吁了一口气,整个室中,静得可怕。 旅长的目光,慢慢从朱唯白的脸上移开,又缓缓地望着各人,然后,他霍地站了起来,陡地用力一拳,重重击在桌上,大声道:“各位,他说得对,要是没有敌人,怎么叫打仗呢?” 旅长的这一句话,令得朱唯白的胸挺得更高。 可是,当朱唯白接触到其他高级军官的目光之际,那种冰冷的,不屑的神色,却使他挺出的胸,又慢慢缩了回来。参谋长最早说话,慢条斯理地,道:“旅座,打仗是艺术,不是拚命!” (艺术是甚么?朱唯白在想,打仗要不是拚命,这杀了我的头我也不服,朱唯白又想。) 参谋长继续道:“敌人的重武器全布置在这条路上,正希望我们在这里冲过去,就可以令我们全军覆灭,敌人的兵力比我们强大三倍,装备也比我们好,我们要是不采取迂回攻势,那是送死! (甚么叫迀回攻势?朱唯白不明白,不过送死,他倒是明白的,打仗就是送死,许多活人冲上去,倒下来,变成了死人,又有许多活人,再冲上去,等到哪一方剩下来的活人,不敢冲上去了,另一方就赢了,打仗就是那样,只看谁不怕死,只看谁挺得住。) 参谋长还在说着:“这场仗,在我们来说,一定要用计谋,要是旅座──” 朱唯白这时才发现,旅长彷佛根本不在听参谋长的话,而只是望着他。这一次,朱唯白冒的汗更多,连手心也全叫汗湿透了。 旅长在参谋长说完了之后,才道:“我决定由这条直路进攻,直捣敌人的总部!”参谋长陡地变了色,慢慢站了起来,道:“旅座──” 旅长的神情很冷淡,道:“各位之中,要是有不同意的,只管走!” 参谋长没有说甚么,立时向外走去,接着,是另一个参谋,再接着,等到要离去的人全离去之后,只有五个人还在桌子边上,那是旅长、朱唯白,和三个直接带兵的团长。 旅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踢过一张椅子,示意朱唯白坐下来。朱唯白从来也没有和旅长一起坐过,是以当他坐下来时,他的心跳得十分厉害,以致旅长后来讲的话,他只断断绩续地听到了几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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