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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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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五奇拈了一片在手,道:“你看,可不是么?”元霸凑过头去一看,果然在尖端还铸着三个小字,笔划清晰,正是“云中雁”三字。元霸奇道:“云中雁乃河北武林中一等一的好汉,他跑到这里来作甚么?难道也是作了案子,来躲风头?”胡五奇啐道:“呸!你胡说甚么?我们快去找獐子是正经!” 元霸道:“这又是干甚么?就算这糟老头子真是云中雁,也犯不上救他啊!我们拿了这包他仗以成名的雁翎镖,正好去吓唬人呢!”胡五奇道:“你知道甚么,云中雁为人义薄云天,我们若将他救活了,他只要将他毕生三样绝技,飞雁轻功,追云剑法或是这见血方归的雁翎镖,授我们一样,我们便一生受用不尽了,还不快走!” 一言提醒了元霸,两人便满山遍野寻起獐子来,那獐子本是山中极普通的物事,不消多久,便已寻着,两人再回到云中雁处,胡五奇一探,云中雁胸口尚温,便宰了獐子,撬开了他的牙关,将一只獐子的热血,全都灌了进去。不久,便听得云中雁肚里“咕咕咕”地作响,人也渐渐动了起来,俯身坐起,向两人看了一眼,满脸感激之状,低头便吐。 那獐血灌进去时,还是鲜红之色,此时吐出,却已黑如墨水,那当然是片刻之间,将“千人毒”的毒性,全都吸了进去的缘故。原来云中雁来此,是有目的的,但目的未达,见了“千人毒”,误为茯苓,吃了半个下去。那“千人毒”的毒性,厉害之极,传说乃百种毒蛇的唾涎,凝结而成,寻常土茯苓大小的一个,分开给一千个人服了,那一千人便无幸理,如今云中雁服了半个,若不是仗着绝顶内功,一觉昏迷,便运全身功力,将毒逼住,不让发散,又凑巧遇着一场大雨,身子滚在小溪之中,为山溪至寒之水冲浸了半个多时辰,也早已没命了,此时毒虽已吐尽,但人也虚弱不堪,以手支地,不住喘息。 胡五奇元霸两人,因已知他是河北大侠云中雁,想他传授自己武艺,所以对他极为殷勤,忙将他抬至自己住的山洞中,日日打野味给他吃。云中雁到底仗着内功底子深厚,不消十天,已然痊愈了一大半,两人见了,便暗底下商议。胡五奇道:“老元,云中雁若知道了你我两人的路数,定然不肯授我们武艺,我已想好了一套说话,你必须记住了,不要到时露了口风,前功尽弃,你没见他昨日练功,不要说那见血方归的雁翎镖,放出去竟像活的一般,便是那轻身功夫,你我可曾见过?” 元霸一向唯胡五奇马首是瞻,自然点头答应,胡五奇又道:“你记住了,只是如此这般说便可。”说着,便附耳对元霸叮咛了半晌。 一宿无话,第二天起来,云中雁已觉得几乎全都好了,除了气虚点以外,别无异状,便想别过两人,下太白山去。胡五奇听了,和元霸一打眼色,两人双双跪地不起。 云中雁为人既重感情,又极有义气,他并不知两人乃江湖上作恶多端的冀北双狼,自己的命是他们救的,这十余天来,又全靠他们细心服侍,与他们非亲非故,心中想着,自己事完之后,定要感他们的大恩,此时见两人跪下,不禁大惊道:“两位兄台何事?快快站起来商量!”两人只是不肯,云中雁不得已,双掌向前虚拟了拟,两人只觉一股大力托到,身不由己,站了起来。 云中雁道:“两位对在下有救命之恩,若有甚么话,但说不妨,何必行此大礼?”胡五奇道:“沈大侠,若恕小的无礼,方敢直言。” 云中雁一惊,道:“你何以知道我姓沈?”原来他只当两人是山中樵子,是以感到奇怪。胡五奇装出了一副可怜样子,道:“我们两人,原是堂房兄弟,只因父叔被坏人逼死,兄弟两人,誓死报仇,弃家学艺,也会一些武功,当过几个月的标师,是以知道沈大侠的名头。”云中雁“噢”地一声,胡五奇接着又道:“我们只道有了武功,便可报仇,怎知仇人武功太高,差一点儿连我们两个也陪上,这才在此穴居野处,以避敌人耳目。沈大侠若肯收我们两人为徒,则不世之仇,定当可雪!” 这一番话,讲来娓娓动听之极,听得云中雁半晌不语,方问道:“你们仇人是谁?” 胡五奇不防他有此一问,倒是一楞,但也算他为人机智,暗想他侠名远播,定然憎恶士豪劣绅,自己至交中,有一人唤作花蝴蝶西门增的,强霸一方,无所不为,因此便道:“叫作花蝴蝶西门增!” 元霸在一旁听了,不禁一怔,心想怎么把好朋友也拉扯上了,但又紧记胡五奇的言语,不敢出声。云中雁道:“原来是他!此人作恶多端,早该除了他。只不过沈家武功,乃家传绝技,祖宗有戒律定下,向不外传,两位仇恨,只在我姓沈的身上,不出一月,定叫你们听到西门增死讯便了!” 胡五奇料不到云中雁竟会想出如此办法来,那花蝴蝶西门增,万万不是他的敌手,要是云中雁下了山,一月之内,可闻西门增死讯一语,可是一点儿也不假,但西门增是他好友,如此一来,岂不是偷鸡不着,反蚀了把米去?因此急道:“沈大侠,那西门增夺我姐妹,杀我父叔,我们两人,曾在灵前发誓,定要亲自下手报仇,否则万劫不得超生,沈大侠,你念在我们为亲报仇,为民除害之心,就成全了我们吧!” 天下大凡越是作恶多端的人,讲出话来,便越是礼义廉耻,动人听闻,胡五奇那几句话,更是声泪俱下。云中雁命是他们救回来的,这十余天中,又得他们殷勤伺候,心中对两人也已有了好感,再加他是一条血性汉子,花蝴蝶西门增恶名远播,两人身世又如此之惨,为亲报仇,诛戮恶人,可谓天公地道之事,因此想了一想,宁愿违反家规,毅然答应道:“好!但我不能收你们为徒,只算记名弟子,横竖我此番上山,乃是等一位旧友,了却一段公案,今年我中毒未遇见,明年他必定前来,至多在这里住上一年,定要叫你们如愿!” 胡五奇元霸听了,心中那份高兴,就不用提啦,忙各“咚咚咚”地向云中雁叩了三个头,口称师父。云中雁也就受了。沈家三样绝技,皆须那“飞雁轻功”作底子,云中雁立即授了他们提气运气的口诀,着两人勤练。两人也真是下了功夫,不出一个月,在运气上已稍有根柢,云中雁又再传授进一步的口诀。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晃眼之间,已是大半年,两人轻功、内功,均大有进益,那副强盗面目,也一直不露出来,只是恭恭敬敬师父长,师父短地伺候云中雁,但又觉得老是练轻功,不够厉害,几次恳请传授“追云剑法”,云中雁皆道:“倘若轻功没有学好,剑法学了也是无用。”坚持不肯,两人只得罢了。待到堪堪一年,两人“飞雁轻功”,也已有了四五成的火候,眼看云中雁就要传授他们剑法了,却生出一件事来。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然,叫冀北双狼学会了沈家的三门绝技,那还得了? 那一日,两人因觉得吃野味吃腻了,商量着要下山去买些新米来吃,便和云中雁说了,径下山去。刚一下山,便见一顶小花轿儿,在山道中缓缓行走,一阵风过,吹起轿帘,胡五奇一眼瞥见轿中乃是一个俊俏女子,色心顿起,一步窜过,双臂长处,已将前面两个轿夫抓起甩死,后面两个轿夫见他凶神恶煞也似,发一声喊,拔脚便逃,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那女子原是远道探亲,轿夫贪小路近些,才遇上胡五奇和元霸的,这时早已吓晕了过去,两人将她拖了出来,正图谋不轨,忽听山崖之上,有人喝道:“你们想作甚么?” 两人邪念迷心,一瞬间竟未听清是云中雁的声音,元霸为人急躁,顺口答道:“冀北双狼在此欲寻快活,朋友让开些!”一言甫毕,崖上的云中雁便大吃一惊,飞扑而下,双手一分,两人连看都没有看清,衣领已被云中雁揪住,喝道:“你们两人究竟是谁?要不从实告诉我,莫怪我不讲情义!” 两人直惊得面色灰白,全身发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齐声叫道:“师父饶命,容徒儿细禀!”云中雁也曾听说黑道上有“冀北双狼”其人,出了名的下三滥,暗想自己如真是将“飞雁轻功”的绝技授给这两人,那还得了?因此疾言厉色地喝道:“说!”胡五奇道:“徒儿实是冀北双狼,只是早已改邪归正,师父明鉴。” 云中雁心中一凉,道:“既是改邪归正,何以在此迫害民女?”两人此时,虽然能言会辩,也是无话可说,只是叩头讨饶,苦苦哀求。云中雁长叹一声,道:“你们于我有救命之恩,我绝无反取你们性命之理,只是那一身武功,因我而传,我绝不能遗害天下武林,你们还不自己废了,难道还要我下手么?”其实,云中雁感激两人救命之恩,此时真叫他自己下手,他想起若非两人,早已命丧沟壑,也是下不了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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