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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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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瘦老头子道:“果然在此!倒省却了我们不少功夫,若这些物事,真在常熟宜山的话,要搬过黄河,便得冒大风险啦!”那了尘方丈,面上仍是无动于衷,冀北双狼在门外,却已经看得呆了。只见那老者伸手入座台之下,抄起一捧宝石珍珠来,又让它们掉了下去,“叮当”金玉相交之声,悦耳之极,两人匆匆一瞥之间,已看到珍珠粒粒如龙眼般大,那些宝石翠玉,更是见所未见的宝物。 两人这一呆,不禁忘其所以,一起“唉”地惊呼一声。声音才出,罗汉堂中四人已自惊觉,那老者吹熄了手中火折子,冀北双狼知道不好,身形一晃,便自转过墙角,才一转过,便听到罗汉堂门被打开,“呼”地一声,分明是内家劈空掌。两人不敢停留,一溜烟地回房去了。这一晚翻来覆去折腾着,自然没有好睡。第二天一清早,便见那三人换了挑夫装束,那凌霄剑客姜方,连长髯子也剪了一大半,挑了一卷行李,下山去了。冀北双狼知那行李卷中,藏的便是稀世奇珍,一生受用不尽,心中自然放不下,计议一番之后,已有了主意,连僧服也不换,便跟下山去。 不消多久,胡五奇与元霸两人,便见那三人在一株大树下歇息,那时看来,便已经和普通挑夫差不多了,两人此时露面,自度那三人中既有一人是凌霄剑客姜方,若要硬夺,恐怕不易讨好,再加那瘦老儿脚步雄健,挑着担子走起路来也点尘不浮,武功可能还在姜方之上,因此不敢妄动,一路跟了下去。直到夜晚,已快行至河南陕西交界之处,那时兵荒马乱,小市镇上更乱哄哄地,两人瞧见姜方等三人,进一家小客店去了,便尾随其后,假意在房外经过,从窗外向内一看,见三人各以行李作枕头,在房中休息,便对望一眼,心中暗道:“好精明的家伙!若非自己亲眼看见,真的还走了眼啦!” 好不容易等到夜晚,两人蹑手蹑脚,走出自己房来,见三人房中,灯火依旧,便伏在窗外,只听凌霄剑客姜方道:“尚有两日路程,不知能否顺利送达,这批东西太惹眼,连吴兄公子,也为财所迷哩!”那干瘦老头叹一口气,道:“不肖子孙,别提他了,倒是眇仙姑被你我气走,难保不生些事来。唉!为了这批东西,真是历尽辛苦了!”姜方道:“为了闯王十万兵马粮饷,辛苦一下,倒也值得。”(按:关于此批宝物来源种种,及其争夺的曲折经过,请阅拙作“宝镜奇缘”) 青狼胡五奇轻轻一碰黑狼元霸,两人交换了一下手式,都摇头,暗道不是时候,正准备退回房去之时,忽觉身旁似有人在出气,猛一回头,眼前人影一闪,极轻微的“噗噗”两声过去,每人肩上,俱都捱了一掌,但又不痛,随即见一条人影,一溜轻烟也似,直窜上屋顶,还停了一停,才突然不见,身法之快,真叫人疑心自己眼花了。两人只顾出神观望,到那人影不见,想要挪动脚步时,不禁暗叫“苦也!”原来刚才那人一碰,已将两人“肩井穴”闭住,哪里还能移动分毫?冀北双狼,在黑道上闯了这许多年头,几曾吃过这等大亏?此时却又不敢作声,将室内人惊动了,成为瓮中之鳖,因此,各运真气,冲击穴道,好在那人下手不重,不到半个时辰,已被他们自己解开了穴道,看室中时,三人仍无睡意,只得怏怏回房。 元霸道:“胡兄,看刚才那个人影,身法如此轻捷,分明是飞雀身法,那是谁?”胡五奇冲口而出,道:“倒像是师傅……”一言未毕,元霸面上变色,道:“胡兄!”胡五奇也变得面色青白,喃喃道:“世上真有冤气不散,变成冤鬼的么?”两人俱都半晌不作声,心中七上八落,突突乱跳,正在疑神疑鬼,忽然“呀”地一声,窗户无风自开,吹开半扇来,同时,“唉”地一下叹息之声,直叫人汗发直竖,那房中的豆油灯,也好似黯淡了许多。 胡五奇和元霸两人,不禁猛地后退一步,元霸结结巴巴地道:“师……父……,那全是胡五奇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 胡五奇听他讲出这等话来,忙分辩道:“师父别听他瞎说,全……全不关我的事。”窗外并无人搭腔,两人却各自分辩,胡五奇讲了之后,元霸声色俱厉,道:“你讲话可得凭良心!”胡五奇道:“怎么不凭良心来着?”元霸像是忍无可忍,掌出如风,“砰”地砍在胡五奇肩上,胡五奇一个踉跄,方得站稳,便一腿扫出,足尖一勾,元霸便跌倒在地,这一交敢情摔得不轻,他以手一扶,将一张椅子也带翻了,“乒乓”一声大响,半晌才得爬起,叫道:“好大哥,真下毒手啦!”向胡五奇身上扑去,似要拚命。胡五奇忙摇手道:“好了!好了!别疑神疑鬼,自己先来窝里翻。人死哪有复活之理?还是盯住那三个人要紧,他们总不能不睡觉,我们那迷香连云中雁都迷得翻,还怕甚么人?除非是了尘方丈,气功到了绝顶,不然谁都跌翻在我们手中,一生享用不尽,再不用在江湖上奔波辛苦了!” 元霸怔怔地听他讲完,道:“窗外不是师父么?”胡五奇喝道:“还说?不早叫你推下去了,怎能上得来?”元霸脸色又一变,道:“怕成了鬼!”胡五奇精明狡猾,与元霸全然相反,骂道:“你妈才成了鬼,天快亮了,睡吧!”元霸无话可说,两人遂睡了。天色刚明,胡五奇便一跃而起,突然间僵在床上,叫道:“老元,快起身!”元霸揉着眼,道:“甚么事?” 胡五奇道:“你看,枪上是甚么?”元霸一骨碌翻起身来,只见枪上果然多了一张白纸,忙拿起和胡五奇一起看时,上面写着:“冀北双狼胡元两兄,两兄改装易服,暗地跟踪,已为弟等知悉,此批珍宝,乃闯王军饷,并非弟等私产,否则即等而分之,亦在所不惜。兄等若图染指,须冒天下之大不韪,望三思之。”下面的署名除姜方、鲍惠两个外,还有一个是画了一个老头儿,手持长长的钓杆,正在垂钓,虽只寥寥几笔,却是维妙维肖。 元霸惊道:“露风了,点子们还算客气!”胡五奇道:“准是昨晚你撞翻了椅子,将人家引了来!”元霸道:“还说呢!要不是你用连环腿勾我,我好端端地,难道会跌倒不成?” 胡五奇再向那纸条看了一看,失声道:“老元!你知那老头儿钓鱼是甚么意思?”元霸摇头道:“不知道。”胡五奇道:“听得江湖上传说,早年一个内家好手,外号叫做横江渔隐,莫非是他?”(横江渔隐事迹详见拙作“宝镜奇缘”) 元霸苦笑道:“大哥,你别吓我!”胡五奇道:“自然是他,幸而我们未曾动手!”元霸睁大了眼睛,道:“怎么?眼睁睁瞧着那一批财宝,就被一个钓鱼老头儿给吓退啦?”胡五奇眼珠儿一转,心想有了,何不如此这般?便笑道:“自然不能,但我非得改换俗家装束不可,出家人打扮,太过惹眼!”计议停当,便离店而去,一打听,果然姜方等三人已连夜走了。两人买了俗家衣服,拣了一处静僻处换了,头上扎了方巾,充起读书人来,仍准备偷偷尾随姜方,横江渔隐等三人。向西直走出三十余里,一路打听,三人全是刚才走过,两人不敢面对面硬来,便故意放慢脚步,又到天色傍晚,远远望见三人挑了行李,走进一家小客栈去了。两人便在一家较大的饭店中,拣了一副座头。因为一日跟踪,连饭都没有好好地吃一顿,元霸屁股才坐稳,便拍桌叫道:“拿酒肉来!” 正在叫着,忽听座旁有人呵呵大笑,两人齐吃了一惊,胡五奇不敢回头去瞧,低声问元霸道:“甚么人?笑声那么邪门!” 元霸偷眼一瞧,道:“怪,一个俊俏小伙子,长得像娘们似地,不知怎的,那笑声却和师父那么像。” 胡五奇急叱道:“你敢再提师……两字?”元霸道:“是,不说就不说!”两人谈着,那哈哈大笑的俊俏郎君已抬起头来,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扫而过,两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暗中道快吃完了走吧!谁知那年轻人却站了起身,向他们走了过来,端过一张椅子,老实不客气就坐下,道:“两位干的大买卖啊!” 元霸一瞪眼,就想要骂,胡五奇忙道:“小买卖罢哩,兵荒马乱的,有甚么大买卖可做?”那年轻人又是一笑,道:“买卖倒是不小,只是怕没本钱?人家拚着三个晚上不睡,瞪着眼儿瞧去罢!”说罢,衣袖一拂,手在桌上微微一按,离座就走。胡五奇一看桌上,经他手按处,竟然齐齐正正,出现了五只手指头印子,足有半寸来深,再加他那几句话,正说在自己心坎中,忙起身行礼,道:“兄台慢走,小弟有话请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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