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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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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和顺还想讲下去,那人却陡地转过了身来,那人自己陡然转身,面对着李和顺,倒着实吓了李和顺一跳。不过那人转过头来之后,李和顺仍然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下颔,那人的下颔,看来很尖,脸色也苍白得很,那人才一转过头来,立时又转了回去,像是在喘气,道:“你爹是说谁?他又说了什么?” 李和顺道:“那真的记不起了,真的记不起了!” 那人双手紧握着拳,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那种声音虽然不大,可是李和顺听了之后,心中却感到很害怕,他连忙补充了一句,道:“真的不记得了!” 那人停了半晌,又道:“你父母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多少?” 李和顺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他们死了,是徐老爹料理他们后事的,我真的不知道!” 那人坐在大石上的身子,略向上挺了挺,道:“徐老爹?他又是什么人?” 自从和那人开始讲话以来,李和顺就一直给那人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窝囊之感,直到这时,他精神才陡地一振,因为徐老爹到底不是普通的人物,他曾在扬州府当过捕快,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提起徐老爹,李和顺仿佛觉得自己的腰板也登时硬了不少,他忙道:“徐老爹曾当过扬州府的捕快……追过飞贼一朵青,现在是盐场种盐的好手,经他种出来的盐全是雪一样白的……” 李和顺还要讲下去,那人已经霍地站了起来,道:“行了!” 他在讲了“行了”两字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李和顺,你听着,今天遇到我的事,别对人说,不过你可以对徐老爹说,明天你沿盐河走,约徐老爹一起来,我还有事找你们!” 那人一面讲着,李和顺就一路“哦哦哦”地答应着,由于那人说话的那种语气,叫人没有法子不答应。那人一讲完,就已向前疾走了开去,李和顺双眼发着直,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那人看不见为止。 李和顺的手,还紧紧握着那两块大洋,好一会,他才摊开手来,那两块大洋,给他的手汗沾满了,他用力在衫上擦着那两块大洋,再紧紧握在手里,心怦怦跳着,不知该怎样才好。 在海边团团转了好一会,李和顺才有了主意,这人和这件事都古怪,叫自己出主意是出不了的,一定得回去问问徐老爹,才好再作打算! 李和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沿着海边,大踏步向前,走了过去,当他匆匆地在海港沿岸走过去的时候,港里那艘新船,还在举行下水仪式,锣鼓吹打,震耳欲聋,不过李和顺心里有事,一点没听进去。 李和顺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在离那艘又大又漂亮,简直全艘船都在发光的新船不远处,另外有一艘中等大小船停泊着。 那艘船,看来和普通载盐、捕鱼的船,完全没有分别,除非是极小心的人,才会注意到那艘船的船尾上,钉着一块巴掌大小、扇形的、金光闪闪的牌子,那牌子简直就像是一柄小折扇,上面还刻着山水人物。不过就算细心的人,看到了这块约有一寸厚的牌子,也一定只当它是擦亮了的铜牌,绝计想不到那是一块用纯金打成的金牌。而就算有人看出了那是一块纯金的金牌,除非是深知来历的人,心中也不会吃惊,至多是奇怪一下,怎么知道有人会将上百两金子,就那么随便挂在船尾而已。 那艘船尾舱的窗子,打开了少许,有一根黑色的管子伸向外,那根管子在缓缓移动,移动的方向,就跟着李和顺走动的方向。 李和顺完全没有注意这一切,可是在那艘船的尾舱中,却有人注意着他。 那是一个中年人,约莫有五十上下年纪,脸上的皱纹相当多,双手很大,他正将那根管子的一端,凑在自己的右眼上。 那是一具单筒望远镜,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李和顺一面在向前走着,一面口唇掀动着,在不住喃喃自语,而脸上那种充满了疑惑的神情,更是一望便知。 就在那时,舱门移开,刚才和李和顺讲话的那人,走进了船舱来。那人才一走进来,中年人就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压了进去,顺手放在一张几上。 那船的尾舱并不是很大,可是和那艘船的外表,却实在太不相称了,从那艘船的外表来看,无论是什么人,都绝想不到,这艘船上,会有这样华丽的一个船舱。 船舱的一边,是一列八扇玉雕屏风,屏风的前面,则是一套紫檀木的椅子和茶几,椅子的背上,全镶嵌着大幅的粉芙蓉——一种粉红色而又有天然黑色纹理的大理石,每一块尺半丁方的粉芙蓉上黑色的纹理,看来全是极其佳妙的山水画。 在另一角,是一张巨大的西洋丝绒沙发,沙发不远处,是一只紫檀木的柜子,一半是书格,放着十几套书,另一半的柜门,放着各色玉石砌成的“九子图”,工艺精绝,栩栩若生,那九个正在嬉戏的胖娃娃,就像是随时会跳下来,叫嚷着满地奔走一样。在柜边的舱壁上,挂着两幅斗方,是八大山人的无根兰花,楠木的画框上,刻着极细的雕花。在一张几上,一只宣德铜炉中燃着香,烟从铜炉顶盖的孔中,一丝丝冒出来,散发着一股沁人的清香,港口上的那种鱼腥味、汗臭味,在这舱里,是完全闻不到的。 那人进舱来之后,就脱下了帽子,中年人忙过去,将帽子接了过来,那人直来到丝绒沙发前,坐了下来,他脱下帽子之后,可以看到他的脸,他的脸型不算是英俊,太瘦削,下颏很尖,而且脸色也太苍白,看起来约莫是三十上下年纪。不过他高得有点异样的颧骨,和他那一双有一种直逼着人望过来的眼神的眼睛,却叫人一看到他,就有心中一凛的感觉。 他坐下来之后,用手在脸上重重抚着,那中年人小心地在帽上拍了几下,才道:“少爷,李和顺说了些什么?” “少爷”的口角略牵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下无可奈何的微笑,道:“你弄错了,这个李和顺,不是兰姑当年遇到过的那人!” 中年人“啊”地一声,随即一副亟亟想解释的神气,“少爷”又挥了挥手,道:“不过也有用,他是那个李和顺的儿子,兰姑真在这儿经过,那个李和顺遇到过兰姑,我知道!” 他在讲到最后三个字之际,声音很低,视线转向舱壁上所悬的那两幅兰花,眼中神采越来越逼人,可是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迷惘。 中年人站在一旁,看他的神情,他显然有许多话想问,不过他也显然不敢在“少爷”注视着那两幅兰花时候去打扰他。 过了好久,“少爷”的视线,才离开了那两幅画,望向那中年人,道:“还有一件怪事,徐标在这里的盐场里种盐!” 那中年人陡地震了一震,说道:“徐标?不是听说他到关外去了么?我们也派人到关外去找过他,他在这里,和兰姑的事!” 中年人的神情更疑惑,望著“少爷”,“少爷”又苦笑了一下,道:“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李和顺两夫妻死在老黄河口,是徐标料理的后事,我已经约了李和顺,要他带了徐标,明天在盐河边见我!” 中年人摊了摊手,道:“少爷,徐标是六扇门里有数的好手,他听那愣小子回去一说,我看他立即会知道你是什么人,他敢来么?” “少爷”冷笑了一声,语调之中,充满了自信,道:“就怕他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他要是知道了,他敢不来么?我看在他的口里,多少可以问出一点线索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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