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慕容美 > 燭影搖紅 | 上页 下页


  凌波仙子又還了一福,含笑說道:「少俠言重了。」

  前在君山,葛品揚仗恃師門天下無雙的易容術,不愁被人看出破綻,言詞舉止反倒從容;而現在,他因亟於知道那名女弟子是否真為天龍爪力所傷,心緒異常不寧,無心再事客套,不待凌波仙子讓座,接著便又躬身說道:「如果方便,晚輩希望立即見一見那位遭遇不幸的師姐!」

  凌波仙子笑意遽斂,沉重地點了點頭道:「那麼少俠請隨我來吧!」

  一品軒後,有兩條夾院並行的長廊,長廊盡端會合處,豎立著一方紫檀雕屏,屏後是一間珠簾低垂的臥室。

  前行四婢,分兩邊將珠簾高高挑起,葛品揚隨凌波仙子進入臥室之後,不禁為室內精雅絕俗的陳設所惑,疑忖道:這會是一名弟子的臥室?

  凌波仙子似已瞧出他的心意,淡淡一笑,說道:「這是我住的地方,要她搬進來,乃為了便於照顧。」

  接著又輕嘆道:「天下做師父的,誰不疼——」

  葛品揚念及自身,不由一陣黯然。凌波仙子勉強笑了一笑,改口道:「就請少俠這邊來看看吧。」

  一襲雪白的紗帳,自室頂下垂及地,容得凌波仙子和葛品揚走近,帳前兩婢,頭一低,迅速向兩側退開。

  兩婢讓出的紗帳上,露出一個三寸見方的方孔,由方孔中,只見紗帳內的那一邊,一片潤如凝脂的肌膚上,五點殷紅,狀若梅瓣,紅點四周隱呈一抹青紫,這情狀,正是中了天龍爪力的獨特徵象。

  葛品揚目光一直,心頭大涼,幾乎脫口喊出:「這教我怎麼辦?」

  他在君山,滿口許下諾言,那原是出於不得已;天龍爪為天龍堡獨門絕學,那時他的身份是天龍堡主——除此而外,他能如何表示?

  而事實上,為師門神功毀去的武功,如何才能恢復,他根本一無所知。

  同時,他相信兩位師兄、一位師妹,也一定不會比他知道得更多;當師父天龍老人傳授這項武功之時,師兄和師妹雖沒有表示什麼,而他卻曾一度有過疑問,那便是:「這種天龍爪力既能將人武功毀去,毀去之後,還有沒有方法令其復原呢?」

  他只是這樣想,卻始終沒有提出來問過;因為他怕師父反問:「問這是什麼意思?對方若非十惡不赦之人,你為什麼下手?下手之後,又為什麼要再施解救?假如說那是個能夠悔改的人,你又何不以別種方式施予點化?」

  時到如今,他後悔了,他還是應該問的;人有無意之錯,武人出手,誤傷在所難免——目前便是一例。

  葛品揚出神間,但聽凌波仙子輕嘆了一下道:「部位是在第三俠骨上的『中謬』,咳咳,很嚴重是嗎?」

  葛品揚驚然一驚,雙頰同時大熱;俠骨在人身腰股之間,對方又是個女兒身,人家若將他這番出神之狀誤解起來,豈不有口難辨,無地可容?

  一急之下,連忙說道:「不,我,我是在想——」

  凌波仙子似乎並未誤解,這時輕輕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只要有救就好。白石先生和八指駝叟曾建議去找龍門棋士古大俠設法,而我總以為先向令師求教比較合適,百了禪師和謝塵道長也贊成我的主張,所以才有日前的君山之會;多蒙令師滿口慨允,白素華感激不盡,唉唉,以後的事,也只有留待以後再說了——」

  一聽到龍門棋士這四個字,葛品揚心頭一亮,凌波仙子底下的話,他根本沒有留意。這時他心跳著,好不容易等凌波仙子將話說完,忙定了定神,肅容說道:「這位師姐所傷部位,已在家師意料之中。」

  凌波仙子驚喜地「呵」了一聲,道:「白素華果然做對了!」

  葛品揚見人家這樣尊敬和信賴自己的師父,心情又不禁沉重起來;當下頓了一頓,肅容接著道:「不過,有一點卻必須請白掌門人諒解,目前尚無法立刻著手施救,須要稍等一段時日才行。」

  凌波仙子微覺意外地道:「要等多久呢?」

  葛品揚約略思索了一下道:「快則三月,遲則半年,家師手頭上缺少幾品要藥,晚輩必須在這段期中去各處搜集。」

  凌波仙子輕輕噓出一口氣道:「那也不算太久。」

  葛品揚躬身一揖道:「就這麼說,晚學要告辭了!」

  凌波仙子默默點了點頭,未加挽留;葛品揚一揖轉身,大步走出臥室;望著葛品揚修長灑脫的背影離去,凌波仙子微微一嘆,暗忖道:要是「雲絹」將來能許配他,倒是因禍得福呢!

  而大步向外走去的葛品揚,卻一路憂心忡忡地想著:半年之期來不來得及呢?萬一找不著怎生是好?就算找著了,他真的有辦法嗎?就算他有辦法,誰又敢擔保他一定答應幫忙呢?

  葛品揚要找的自然是「龍門棋士」古今同了。

  那麼這位龍門棋士古今同,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位人物,居然使葛品揚一經凌波仙子提及這個名號,便有如在昏夜中突然遇見一線曙光般急急離開終南,去登門求教呢?

  嘿,說起來,話可長了。

  這位龍門棋士,非但一身武功玄奧莫測,即於文事方面,諸如詩詞書畫,星相卜算等等,也都無一不精,無一不曉;尤其對江湖上各門各派的歷史變遷,以及各門各派的武功源流,更是了如指掌,如數家珍。為舉世公認的一代萬能怪傑,其在當今武林中之名望,幾與天龍堡主不相上下。

  而在當今武林中,人們只要看到棋盤棋子,甚至於只要談到或聽到一個「棋」字,誰都不免要會心一笑,而連帶地想起這位「棋士」來。

  原來此公之號為「棋士」,乃出於自封,說到「棋藝」,卻偏偏是此公諸般藝能中最弱的一環。據武林中精於此道者透露,此公之棋,非僅「豆腐」,簡直就「臭不可聞」。

  好笑,就好笑在這裡了;此公除了棋,可說樣樣都比人強,可是,此人無論到哪裡,偏就是非棋不樂。

  他認為:一個人別的可以不論,棋,卻是非懂不可;不懂棋,俗人也;俗人者,不可耐之人也。

  一聲龍門棋士,心花怒放,遠勝任何恭維。

  要打商量麼?不難,且對上一局再說;只要使他棋癮過足,天大的問題皆可代為解決。

  不過,話雖如此,如想與此公下棋下得「恰到好處」,卻也大非易事。

  先決條件是,你可萬萬贏他不得;贏棋,就是贏麻煩,一盤又一盤,死纏不休尚屬小事,另外還得接受:「胡殺亂砍,簡直不成章法——」「棋品不高,味道不夠,實在懶得贏——」等等,諸如此類,他自稱為「老實說」或者「平心而論」的「花錢難買的批評」——直到他贏過你,哈哈大笑為止。

  他數說時,你如不開口,他會這麼不斷問你:「怎麼樣?承受了吧?你說老夫批評得對不對?」

  如果你受不了,還他幾句呢?那麼,也就比較簡單了,大袖一拂,去也,而今而後,一切免談。

  這樣說,故意輸他幾盤不就得了麼?也不行!要知道,此公所差的只是棋力,而對於察言觀色,揣摩心理,可說誰也比不上他那份精明,不被他瞧出來便罷,要是被他識破你在故意放水,哼哼,你等著挨吧!

  葛品揚雖沒見過此人,但由於師兄弟間時常引此為笑談,所以對這位什麼龍門棋士,實比一般人了解得多些。

  因此,一路上他想著,又是好笑又是發愁。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