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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赵冠想了一下,整理思绪,道:“晚辈原是和罗集兄一路,由长安跟踪番僧和三煞到洛阳。番僧藏身在上清宫阁楼上;三煞先住在白马寺,后迁至西大街转角处的朝阳居。我和罗集兄夜探朝阳居,才知丐帮弟兄被囚禁在北邙古墓里。罗集兄不慎失手,我逃到北邙救人,赶回洛阳,得悉家师和品扬兄刚走了,天龙前辈已上王屋,在大街上发现两个化装番僧,一路盯梢,只听到几句话,他们的法王已经由长安来洛阳,准备先攻王屋。晚辈不禁回头,被番僧警觉,打了晚辈一记重手。三个时辰前,在三十里外一处林中小歇,看到家师和女人一行,进入岗下人家,大约是去打尖进食。晚辈不敢露面,直奔王屋方向——”

  大家听到这里,已经了解了情况。

  天龙老人按了赵冠脉象,再看面色,亲手为赵冠解开破碎的前襟,一看伤处,左胸上赫然一个淡青色的掌印,中间已成暗紫色。

  如果移右三寸,正当心口要穴的话,不堪设想!

  天龙老人双眉紧蹙,沉声道:“空手道!还好,只着了三分实,已够受了!赵贤契躺下来,待老夫为你行开淤血。”

  猛抬头,一阵衣带飘风声息入耳!接着一声劲咳:“冠儿怎么样了?好不争气!”

  大家一听是龙门棋士古今同的声音,俱都心神一振。

  弄月老人叫道:“古老儿,你保住了老命,看我们——”

  龙门棋士现身入林,冷笑道:“大家虽不把大国手放在眼中,咳,的确,棋高一着,缚手缚脚,不过仍被我借‘尿遁’脱了身,一身大汗。你们,咳咳,冠儿怎么啦?”

  天龙老人正在凝聚功力为赵冠打通经脉气血,无法开口。

  赵冠伤处气血行动,痛苦无比,满头汗水,连“师父”也叫不出。

  龙门棋士沉着脸,皱着眉,目光盯着爱徒,叹了一口气,向弄月老人道:“你们如何了?看来,大国手要准备封棋了,实在不是人家对手。”

  弄月老人已洞若观火,知道龙门棋士为何会自灭威风,说出这种泄气的话来,他一点也不奇怪,只是苦笑。

  他想到此行落到如此结局,还有什么好说的?

  龙门棋士何等人,他眼里不揉沙子,深深地看了弄月老人和四海神乞等一眼。

  最后,目光停注在行功正急的天龙老人面上,哼道:“请教天龙堡主,可是吃瘪在老婆子手上了?活该!以后就是女人的天下了,公鸡叫不响,任由母鸡司晨罢!”

  这是什么时候?还有心开玩笑?

  只有弄月老人深深体会到龙门棋士心情之沉重、感慨!

  不错,老友夫妇不好好同心联手合力对付外侮,反而自行阋墙内哄,怎不令人灰心?

  现在,谁能应付白发魔母?

  魔母所至,所向无敌,可不正是成了女人的天下!

  但能说什么呢?事已至此,发牢骚、骂人,徒乱人意而已!

  烈火神乞叫道:“古老,怎么你也认输了?”

  龙门棋士瞪眼道:“什么认输不认输?谁叫我们自己不争气,自乱阵脚,好比下棋,我们如果是‘三品’,别人却是‘一品’,实力本已相差太多,又自乱章法乱‘下子’,怪谁?”

  烈火神乞道:“古老错了!即以弈道言之,满盘死子,也要力求‘活眼’,以求死里求生,岂可拂子甘拜下风?我想:如果能先‘活眼’,再审慎运用‘打劫’,也未尝不可挽回狂澜之既倒!”

  龙门棋士双目一直,“噢”了一声:“说得容易——咳咳,白老儿,先问你,这次王屋之行!到底是谁的错?是公有理还是婆有理?你来评评看。”

  弄月老人沉吟了一下,慨然道:“说来,可说都对,也都不对!”

  龙门棋士瞪眼道:“这局棋如何下?”

  弄月老人沉声道:“总之一句,双方都有错,也都有理,既不能怪公烈兄,也不能怪冷仙子,总而言之,皆因盛名之累!”

  龙门棋士发急叫道:“白老儿,这不是闲磨牙的时候,不管对不对,我说老蓝,你听我一句,火速回转,再上王屋,我希望你们老夫老妻再狠狠打一架!”

  大家一愕,呆呆看着龙门棋士,这是什么时候?劝人再打架?

  弄月老人激动地大喝:“古老儿少扯蛋!天龙兄在为你门下疗伤,你还穷开心?”

  龙门棋士跳脚道:“你和老叫化这多人,是去看打架的?误尽大事!你想一想:他夫妇都是要面子,才不肯相让。蓝公烈自负盖世奇男,令名不容稍损!冷心韵不甘雌伏,只想凌驾须眉,干戈相见,势所必然。如果有一个完了蛋,砸了锅,老妖婆就师出无名,自会偃旗息鼓,岂不是免去中原道上一场巨劫?”

  说到这里,走了开去,狂笑道:“所以,我赞成他们夫妇再打一架,分个生、死、存、亡,最好同归于尽。武林之中少了这一对愚夫愚妇,自然天下太平,即使老妖婆仍不肯就此退去,你们也都站到一边去,看我一木也能支大厦,泥丸亦可封函关,何必废话!我总不会坐着挨打,比怕死贪生的人干著急强点!”

  说罢,冷笑不止。

  昂着头,背着手,难得悠闲地向林中走去。

  大家听他怪话连篇,都以为此老已经疯了,才这样语无伦次,面面相觑,只有摇头的份儿。

  烈火神乞瞪着怪眼,呆了一会,猛然点头道:“有理!有理!古老不愧为胸藏甲兵、满腹经纶的大国手!我也算上一个,一定敬陪到底!”

  说罢,也大笑着,折出林外去了。

  四海神乞连连皱眉道:“怎么搞的?这个时候,还闹别扭,说气话!”

  弄月老人闭目沉吟,猛地若有所悟,瞿然道:“老古确有一套,不简单,要问问他!”

  霍地起立,匆匆跟出。

  弄月老人究竟“悟”到了什么呢?

  他细细玩味龙门棋士的“疯话”,起初也视之为“怪论”,简直不近人情。

  但,他深知龙门棋士的为人,至情至性,侠胆热肠,义薄云天,决不会无的放矢,当面奚落有几十年交情的天龙老人蓝公烈。

  何况又是蓝公烈正当饱受刺激、急需友情慰藉的当儿。

  他知道,会听话的人,一定要由别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去推断它的正面意思、反面意思、侧面意思。

  面面想到了,才能确定对方的真正意思所在。

  他认为,龙门棋士显然是心情惨痛之余,有感而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亦文章,他一字一句地去推测龙门棋士的话中内涵——

  龙门棋士怪他和乐十方没有深思熟虑,防患未然,有效地消解蓝公烈与冷心韵的歧见,以至蓝冷话不投机,一触即发。

  细细想来,此老确是把蓝、冷二人的性格与心理都绘影绘声,说得呼之欲出了。

  “有一个完了蛋,砸了锅——”虽是气话,按诸事实,也未尝不是独到之见,如果蓝公烈和冷心韵二人中有一个倒下了,九子魔母就无从找借口枉杀无辜了。

  “我赞成他们夫妇再打一架——”的几句,十分挖苦、阴损,重点在“愚夫愚妇”四个字上,明明是当面骂给蓝公烈听,怪蓝公烈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在这要命关头还同室操戈,真是愚不可及,连自己也有同感。

  不过,谁叫蓝公烈有盛名之累的呢?

  “看我一木也能支大厦,泥丸亦可封函关”!好自负、好自信的口气!

  如果说龙门棋士是空口说大话,未免误估此老,如说龙门棋士能够一人退去九子魔母,不论哪一方面,也使人难以置信,不可思议。

  那么,一定是龙门棋士胸有成竹,有什么奇策妙计,且有十分把握,才敢如此大言炎炎,任意调侃,完全不顾天龙老人蓝公烈的尊严,也把四海神乞等,包括弄月老人自己在内,完全都说得一文不值了。

  龙门棋士有什么奇策?

  有什么妙计?

  这就是必须问清楚的问题。

  因此,他急步向林中赶去。

  也只有弄月老人这种老谋深算,能够冷静思索,临危不乱的人才能如此推断与行动。

  时正七月下旬,一勾眉月高挂万峰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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