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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赵冠干了一杯酒道:“你葛兄是比谁都聪明的,如有可能,八成是什么凤呀、鹰呀的来了长安。英雄不耐寂寞,连女人也不甘雌伏。看来,‘长安虽好,不是久住之乡’,我们还是早点离开吧。”

  葛品扬闭目不理,状如老僧入定,陷入冥思默想中。

  赵冠刚感笑道:“最好是,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不要来——”

  话未完,猛听一声干咳,有人轻笑接口道:“不错,老汉这该来的人来了——”

  葛品扬矍然张目,一面站起,一面含笑道:“有请。”

  由房门外,走进一个游方郎中,容色十分苍老。

  葛品扬是由口音中,听出来人是医圣毒王司徒求。司徒求已不是本来面目,显然是已接受了葛品扬的意见,易过了客,让了座,店伙添上杯箸。

  葛品扬顺手带上房门,低声给赵、罗二人简要介见了一下。

  赵、罗二人一听眼前这人就是有名的正牌医圣毒王,不禁讶然。

  葛品扬知道司徒求和弄月老人有约,可能弄月老人也来了长安,一问,司徒求却笑而不答。

  葛品扬把无情翁的字条递了过去,又把元德寺后首鹰冷必威等围攻无情翁,自己如何打落尸鹰卓白骨的“丧门毒钉”经过,以及奉龙门棋士之命,路过冒充水云叟的陈烟火,如何设计,挑去四方教分舵,直闯巴山总坛,回途巧遇金醉两魔,伤在金魔“金手指”之下,无情翁仗义相救等情一一说给司徒求听。

  司徒求频频点头,听完了话,看完了字条,深沉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恐怕不错了,如果真的成了事实,委实堪忧,可怕!”

  三人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弄胡涂了,都呆看着他。凝听下文。

  司徒求看了三人一眼,问道:“三位可知‘空手道’这个名称的出处?”

  罗集失声道:“似乎听家师说过,可是西域的一种旁门武学?”

  赵冠接口道:“不错,乃是青海、西藏番僧门的一种秘传。”

  葛品扬沉吟道:“前辈可是有所发现?”

  司徒求点点头,深深一叹道:“老汉昔年采药,远到青藏异域,颇知西域武学源流,有所谓红教、黑教、黄教之分,由于心法、戒律互有不同,又有密宗、空宗、修罗宗、瑜伽宗、烈火宗等派别——”

  葛品扬道:“据家师说:密宗擅长一种大手印掌法,十分诡异、狠毒。其他则语焉不详。”

  司徒求道:“不错,空手道就是空宗的独门杀手,功力高的,能够虚空吸擒飞鸟,隔水震毙游鱼,夺人兵器于举手之间,空手伤人于无形之中,其特点就是从不使用任何兵刃。”

  赵冠促声道:“难道空宗有人进入中原?”

  司徒求喝了一口酒,道:“此次老汉因与弄月老儿有约,于来长安途中,在普仙寺附近,发现两个红衣喇嘛,坐地歇息,互用番语交谈,老汉略知藏语,隐约听出有什么‘三教一家’,‘同心合盟’的话,老汉隐身在大树后,那两个喇嘛以为附近无人,互较掌力,把两只归巢乌鸦由三丈高的空中吸落,因此想到空手道。老汉跟踪入城,他们下榻在东大街悦来客栈,每天大酒大肉,深夜外出,老汉竟无法暗蹑,其中一个已四夜未见回栈了。”

  葛品扬等三人面面相觑。

  司徒求摇摇头,接说道:“如果,他们三教联手入寇中原的话,以他们那不同于中原武学的诡异武功,委实太可虑了。”

  葛品扬等一时沉思无语。

  司徒求一笑道:“还是喝酒吧。老汉偶然发现葛老弟行踪,一路跟了下来,在人家屋檐下躲了一阵雨,疲累得很,也该向店家要个铺位了。”

  葛品扬忙叫来店伙,加定了一个房间。

  葛品扬猛想起无情翁字条中有“二位老友,将聚首长安”之语,司徒求是老一辈人物,可能清楚,便提出请问。

  司徒求瞑目想了一会,沉吟着道:“天目无情翁,姓钱名大桩,出身世家子弟,中年因爱妻为人所诱,性情大变,由正派转趋邪道,专喜蹂躏江湖上出名的荡妇淫娃,为正道人物不齿,心狠手辣,所交皆一时之枭雄、巨奸,当年和云梦金枪神判狄子明,莫干锁喉绝手吴良,被道上并称三煞,都以喜怒无常,杀人为乐闻名。听说曾因调戏当时武林三美中的第三美人天台玉女阮飞红,被令师碰到,赏了他一记一元指,这事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与令师有隙,可能就源于此事。难为他尚有一点人性未泯,尚未到不可救药地步。老汉一辈的人,因老汉残废多年,未预江湖间事,不太清楚存亡,总之,他的老友,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

  葛品扬矍然道:“百川归海,当前第一要务,就是找到这位无情老怪物,谢他留字传警美意,只要找出他,就不难知道他的老友是谁,更能由他口中探出一些秘密。事不宜迟,冠弟、罗兄,我们立即行动。”

  赵冠摇头道:“我只对悦来客栈有兴趣。”

  葛品扬笑骂道:“不怕成了乌鸦。”

  司徒求莞尔道:“后生可畏,小心为是,无情老儿喜怒无常,探人秘密,犯人大忌,如果他和别人在一起,更要防他反脸无情!”

  葛品扬肃然道:“晚辈等省得。”

  司徒求连尽三杯,笑道:“你们去吧,老汉可要早点歇着去了。”

  ▼第三十一章 自古英雄难寂寞

  初更时分。

  开元寺的左边,管弦之声不绝如缕,与寺中的木鱼声相应和。木鱼声儿被掩没,因为管弦声太多太杂了。花街柳巷,入夜反而更见热闹。

  两个富商大贸、一个贵介公子装束的三人行,走过一排珠帘低垂的绣户门庭,于鸟声燕语,打情骂俏的喧杂声中,重进一家标示着“汉宫春”三字,一字一个红灯笼的校书院(妓院)内。龟奴是先敬罗衣后敬人,一见财神上门,立即扯开大喉咙大叫:“贵客到!”

  一面满面谄笑,低头哈腰,轻声巴结:“三位大爷真有眼力,知道本院有最好的姑娘,咳咳,长安十三河,本院就几乎——占了一半春色,请请。”三人昂首阔步,进入垂花门,穿珠帘,直入花厅。

  鸨母亲自一路迎进,一团胖肉,笑得眼成细缝:一头珠翠满面脂粉,俏环流水般端上香茗、细点,那份殷勤,难怪公子忘归,少爷荡产。扮成贵介公子的小圣手赵冠,借以袖掩唾之势,向扮作大贵的葛品扬直摇头,直伸舌头。

  葛品扬捺住心跳,他一向扮什么像什么,但扮嫖客还是生平第一次,实在不习惯,举止无法自然。只有妙手空空儿罗集,倒像此中三折其肱的老行尊,他腰中有的是黄金,充起阔来十分顺手。老鸨已一迭连声地吩咐:“上席,唱名,伺候贵客。”

  赵冠暗忖:难道不怕碰到外强中干的霸王白吃客?隔行如隔山,他未注意罗集在不露痕迹的娴熟手法下,已先给了鸨母一个大元宝。并在每一个穿梭般端茶送茶点的俏环授受间,各给一个银裸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两片门开只为财的妓院里,哪一个不见钱眼开?哪一个不得钱拍马?这种挥金如土,好处均沾的豪客,最受妓院欢迎,皆大欢喜之下,岂有不格外巴结财神爷之理?妙手空空儿悻入悻出,大模大样,一副章台走马、楚馆称尊、秦楼买笑的神态,掌中把玩着一对龙眼大的明珠,把鸨母以下的眼光都耀得发花,只差不好伸手笑纳。只见流苏飘处,莺燕穿帘,一个接一个的女校书(妓女)袅袅而出。

  虽是盈盈弱质,风尘涵花,但在富丽靖华的陈设下,却无异宫娥仙女。

  她们有的搔首弄姿,有的回眸献媚,有的横波欲流,有的斜啮嫣然,有的掩口巧笑,有的低眉含梁,有的佯羞送情,有的扶衣作态——说不尽的粉白黛绿,燕瘦环肥。

  却都是在一现身后,回施裣衽,刚使人凝神注目,意犹未尽间,莲步栅栅,已由左面房间进入右面房间,有如惊鸿一瞥,情影微徊。每当一女出现时,就听到娇滴滴的声音高唱花名,什么“嫣红”啦、“咤紫”啦、“湘云”啦、“楚雨”啦、“牡丹”啦。“芍药”啦、“小意”啦、“香芒”啦——耳听娇音,目现美色,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使人心痒难搔,眼花潦乱,难怪登徒之子,沉迷忘返,红紫色、郑卫音,确有醉人之处。艳装、浓抹,在灯下、蹲前,显得一个比一个美,个个都像是仙女临凡,最好一概叫上来。葛品扬不禁暗想:人说长安佳丽地,古都京华,一切不同凡响,女人当然也争艳竞媚,北地胭脂,南朝红粉,供人取乐,只要多金。一瞥赵冠,衣着都丽,人要衣装,更见俊逸无比,浊世佳公子,人间美少年,一张玉面,在华灯明烛之下,红得如醉,却是如孙猴子坐堂,有点难以掩饰地窘促不安。葛品扬自己也觉得耳热心跳,有点后悔,不该听罗集的安排,不用“暗探”,而用“明来”,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色”既毕,一共见过九位姑娘,依照惯例,客人看中某位,就可按照花名呼出,精酒唱曲——这是第一次见客的“规矩”。

  当然,最好是来个“满堂红”,即不论这个校书院共有多少姑娘,一概召来伴酒,那是妓院最欢迎的大老倌。罗集以指弹桌道:“共有几位姑娘?”

  鸽母忙答道:“今番轮值,共十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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