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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那名被喊作赵老大的壮汉怔了怔,忙垂手应了声。“是的,夫人!”然后自怀中取出一只小拜盒,连盒往青衫书生面前一放,冷笑着,睥睨不语。

  青衫书生打开拜盒看了看,连连点头,甚表满意,接着放下拜盒,双手捧起那只青布小袋送往轿边道:“宝镜在此,夫人请过目。”

  那名赵老大伸手代接,青衫书生手一缩道:“宝镜仅可由买主查看,本人几天前就声明过了。”

  轿中人娇滴滴道:“好,交给奴吧!”

  那名赵老大有火不便发作。怒目退去一边,接着,一只润如春葱、白如凝脂的纤纤玉手,自轿帘中伸了出来。

  看到这只手,每个人都止不住心头一荡,目光发直。

  青衫书生眼光所至,也为之微微一楞,忽将镜袋交去自己左手,右手一翻,竟将轿内伸出的那只玉手紧紧握住,旁若无人地啧啧赞叹道:“呵呵,又白又嫩,好美的一只小手儿呵,唉唉,要是能睹芳容一面,区区五百两银子又算什么——”

  真个是色不迷人人自迷,青衫书生这种失常举动使每个人都看呆了,一时间,四下里竟静得一点声息也听不到了。

  那只玉手挣扎了一下,惊呼道:“赵,赵老大!”

  叫的虽然只是赵老大一个人,但四名家丁于二声惊“啊”之下,已自不分先后地同时向青衫书生扬掌劈去。

  闲人们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呼。

  葛品扬轻轻一叹,仅摇了一下头,并不动心,这种人虽说死得冤枉,但是,一点也不能引起人的同情。

  然而,怪事却出现了。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剎那,但见青衫书生一声“唉哟哟”,双肩微晃,平地向轿边挪近尺许,竟以毫厘之差一下闪过四人的合击。

  葛品扬双目一亮,充满讶异,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走了眼!

  四周闲人纷纷后退,这时葛品扬注目之下,又是一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四名家丁正待攻出第二招之际,轿帘一扬,另一只玉手已然闪电般伸出,食中两指紧并,疾点青衣书生两眉之间眉冲大穴,虽有轿帘遮住,然其认穴之准,竟然不减明眼人分毫!

  原来轿中佳人也是一位大行家!

  葛品扬从轿中人出手招式上估量,此女功力与成就,当不在五凤帮五凤之下,武林中哪还有这等武功的年轻女子呢?

  四名家丁见女主人已经自行出手,知道帮忙无益,便都蓄势而止。

  青衫书生显非弱者,容得另一只玉手点出,左手镜袋一松,斜腕一抄,竟又以一招神妙手法将玉手握住,哈哈一笑道:“广陵城中饶花光,广陵城外花为墙,高楼重重宿云雨,野水滟滟飞鸳鸯——娇人儿,下轿吧!”

  大笑声中,双腕加劲,眼看轿中人即将被他拖出轿外,就在这时,石桥通向城中的一端,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厉喝道:“狂贼放手!”

  青衫书生循声回头,一点红星,已正对面门疾射而至。

  青衫书生一见之下,似颇感意外地口一张,闪避不及,红星直射入口,接着,便见青衫书生脸色微变,双手一阵抖颤,突然松手向后倒去。

  轿中人玉手一缩,金莲同时飞出,青衫书生立被踢滚桥下,身横水边,半边脸浸在河水中,一动不动,竟告气绝。

  “啊啊,出人命啦!”

  “出人命啦!”

  “出人命啦!”

  一阵惊呼,闲人剎时奔散得一个不剩,摘星楼上酒客也都变颜变色地纷纷归座,似乎谁也不愿被牵连到一件人命案子中。

  葛品扬当然不在乎这些;相反地,他对桥上更加注意起来。以一点红星取青衫书生之命的,是个长方脸,双目如电,脸上不带一丝表情的灰髯老人,此刻,灰髯老人正自桥中央向小轿走去。

  四名家丁一致低目垂手,似对灰髯老人既敬且畏。

  灰髯老人走至轿旁,毫不为意地朝桥下青衫书生尸体望了一眼,然后俯身拾起那只镜袋,打开看了看,一抖腕,将镜袋扔得不知去向。

  轿中人这时娇声问道:“你刚才用的是一颗五毒丹?”

  灰髯老人点点头,没有表情,也没有开口,葛品扬心头一动,讶忖道:五毒丹?难道此老即医圣毒王不成?

  轿中人娇声又说道:“此人身手不凡,在武林中定非无名之辈,怎不下去瞧个清楚,查查他究竟是什么来路呢?”

  灰髯老人低低嘿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瞧的?他发难,不过是乘你不备,连一颗毒丹都躲不了,纵有名,谅也有限!”

  “尸首要不要叫赵老大他们处理一下?”

  “不必了,三个时辰之后,不过剩下血水一滩,衙里捕快见了,自不难知道系老夫所为,谁还敢拿老夫怎么样?”

  灰髯老人说着,袍袖一挥。两名家丁立将花轿抬起,循来路出城而去。

  直到花轿与灰髯老人全部消失不见,四周闲人这才又尝试着往桥边拢来。葛品扬正待下楼看看青衫书生究为何许人以及中毒后尸体如何化血之际,闲人们忽听楼下发出一阵惊叫,急急转头看去,怪事又发生了。

  原来那名青衫书生竟是佯死!

  这时,但见他缓缓欠身站起,笑容满面,俯脸一张口,向掌中谨慎地吐出一颗红色药丸,药丸外面包着一层透明皮膜,吐在掌中,看着,摇头一笑,一面小心地将药丸收入一只锦盒中,一面喃喃说:“得来不易,嘿嘿,得来不易,皮膜要给震破,沾上一点唾液,我姓柳的可就要重投娘胎了。”

  说罢,眼瞟众闲人,微微一笑,返身扬长而去。

  姓柳的?葛品扬注目凝思着:这种神态!这份身手?尤其是最后离去的这份飘逸身法?呵呵,难道此人竟是天衣秀士所伪装的不成?

  愈想愈像,除了天衣秀士,换了任何人,也将不会有如此胆量的。葛品扬想着,对天衣秀士这种谋丹手段,不禁大为钦佩,心想此人要不是步入邪途,真是何患功不立,名不扬?

  天衣秀士谋取这颗五毒丹有何用处,固然不得而知,但是,以天衣秀士之名,都无法向医圣毒王明着讨取,龙门棋士说此人在丹药方面一向是六亲不认,看来是一点也不假的了。

  葛品扬眼看天衣秀士得手,自己却不知哪一天才能成功,顿感酒菜无味,于是喊伙计结了账,出北城,向所谓隋炀行宫旧址行去。

  一直走到邵伯湖边,仍无所见,这时已是黄昏时分,湖边漫步着不少士人,远处寺院中钟声悠悠,斯情斯景直如置身画中。

  葛品扬尘虑尽涤,正感信然忘我之际,忽听一个士人轻吟道:

  “远木连天水接空,

  几年行乐旧隋宫——”

  此为昔人罗隐之名句,葛品扬听了,抬眼四望,立即发觉到,依周围景物判断,当年的隋炀行宫,一定就在这附近了。

  于是,他背起手,漫步沿湖而行,表面从容,似在欣赏傍湖晚景,其实眼光四扫,方圆半里之内,无不在搜视之中。

  走过上方禅智寺,他发现寺后有座小土山,山上修竹成林,竹林中隐有炊烟袅升,心念微动,暗忖道:怕不就在那竹林中吧?

  可是,怎么个混入法呢?

  那一带显非游赏之地,而他又非扬州本地口音,医圣毒王不但本人招惹不得,就是他手下那班下人们,也都一个个精悍异常,只要一照面,便没有不给看穿之理。易容吧?装什么身份的人好呢?而且方言是谁也无法在十天半月之中就能仿习得惟妙惟肖、足以乱真于当地人氏的。

  葛品扬徘徊着,时而驻足,时而蹙额,此行任务,实在太重要了,如他没有猜错,月师一命,就等于悬在自己手中。是的,龙门棋士是对的,不择手段,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不,绝不能失败!

  太阳下山了,湖边行人渐稀,葛品扬眼望湖天远处,一个意念突如火花般在他脑中闪过,于是他带着因狂喜而激动的心情,又向扬州城中奔来。

  第二天,扬州城中,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谈说着昨日发生在摘星楼下,贵人桥上,那个卖镜子的怪人死而复活的奇闻。

  正当奇闻传遍全城的时候,更古怪的事,接着发生。

  时约巳末午初光景,由东门戏马台方面,缓缓踱来一人,此人年约三旬上下,身穿一袭旧青衫,双手背剪,面带冷傲笑意,随着此人的出现,街道上顿时暴发起一连串的惊呼:“就是他!”

  “就是他!”

  “就是他——昨天——贵人桥上那个卖镜子的!”

  转眼之间,万人空巷,青衫书生视若无睹,在分分合合的人群中向前走去,步履依然从容如故。

  走没多远,叫嚣声一静,人群在维扬镖局门口停顿下来。

  青衫书生一声轻咳,挤在镖局门口的闲人,立即向两边纷纷后退,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青衫书生正待举步而入,镖局内人影一闪,那位有维扬豹鞭之称的维扬镖局局主申百通,已然带着满脸错愕神情,自局内大步奔出。

  豹鞭中百通身形一定,抱拳注目道:“小可申百通,这位兄台枉驾敝局,莫非有所指教不成?”

  青衫书生淡淡地说道:“是的,有件小事相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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