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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隔了很久,老妇人又喘过一阵,这才断续地接着说道:“枕头底下,你自己拿,一个纸包包儿。”

  侯伯云遵嘱从老妇人头底下摸出一个五六寸见方的,又旧又脏的,薄薄的纸包儿,拿在手里,静等老妇人底下的吩咐。

  “那是我的遗嘱,你要看……一定等我死了……之后。你,你如果拆开看了,你不要照着做!”老妇人说到这里,似乎是座火上升,两颊略显一丝血色,声音也比较清晰高扬,她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假如你不愿多事,在我死后,你就引火将它烧了,但千万不许在烧去之前开拆。”

  侯伯云一直将她当做一个普通老妪看待,一点也没有去思考老妇人的语意,启口安慰道:“老婆婆,你安心静养罢,早晚会好的!”

  老妇人嘿然一笑,随又沉声问道:“回答我,你将如何处理这个纸包?”

  侯伯云也是一时心慈,不忍伤了老妇人,便坚定地说道:“婆婆放心,我侯某总尽我的力量去做也就是了。”

  侯伯云的想法是:“老妇人一定是没有什么亲人,才会弄到沦落异乡,因死客边。纸包内可能是件信物,要在她死后叫他带给她唯一的亲人也未可知。假如他猜得不错的话,这位收件者一定住得很远很远,老妇人怕他嫌烦,才会有这种要挟性的交代。侯伯云以为,吃他们这行饭的,无山不通,无水不达,只是时间迟早而已,只要在国朝管辖之下,绝没有传送不到的地方。”因此,他一口答应下来。

  老妇人见他答应得很坚决,用那双失神的眼睛,又朝他望了很久,最后,将头略点,宽慰地露出一丝笑意,就此闭目睡去。

  侯伯云拿着那个又旧又脏,掉在三岔路口也不会有人去捡的纸包,回到自己房里,顺手搁在自己的行李卷里。

  第二天,老妇人死了。

  侯伯云又拿出了十多两银子,为老妇人收殓安葬。

  第三天,他们一行,便因北京已大略逛遍,无可留恋,而起程回西安。

  侯伯云一时疏忽,竟忘记了开拆老妇人弥留之际交给他的那个旧纸包儿。

  ——这真是错来的幸运!

  ——假如在北京就开拆那个纸包儿的话,他侯伯云就是有十条命,也恐怕回不了西安镖局哩!

  ——这是什么缘故呢?

  ▼第十三章 天乞婆

  侯伯云等回西安,在邯郸道上,碰到一件很奇突的事。

  他们一行,连趟子手等在内,共是六骑。刚过高牌店,身后一阵急蹄,一匹榴火赤驹,旋风似地,越过他们一行,在他们面前二三丈处,滴溜溜一个急转弯,马蹄扬起一股沙尘,马鼻颤嗅,发出一声长嘶,来骑赫然当路而立。

  因为事出突然,前路受阻,他们一行也只好各将自己坐骑拉住,朝来人打量过去。

  来人内穿一身豹皮对襟短打,外罩虎黄披风。

  年纪不下七十来岁。

  枣子脸,橘子皮,皱皱褶摺地活似个大麻子。

  当众人看到来人双眉夹心处,那颗足有有白果几大小的原砂红痣时,齐都大吃一惊。

  这不正是手狠心毒,凶名远播,荒漠边缘,贺兰山双奇中的三目狻猊丁猛么?

  贺兰双奇是一对夫妇,年纪均在七十左右。男的被称做贺兰三目狻猊丁猛,女的姓名不详,人家都喊她天乞婆。

  这对夫妇横行北道垂四十年,无人能敌。夫妇二人也不知道学的是哪一派的武功,与人交手,从不过三合,任你是多有名气的一流高手,在他们夫妇之前,亦只不过举手投足之劳,假如稍次一点的角色,简直是弹指之间,即足毙命。

  最奇怪的是,先后数十年,丧命在他们夫妇手里的人物不计其数,却始终没人认得他们夫妇俩的武功是何路数。

  夫妇二人中,天乞婆比三目狻猊更狠更毒,武功似乎也是天乞婆更高一筹。

  在三年前,夫妇二人不知道为了一件什么事情闹翻了,天乞婆一气走出贺兰山,不知所踪。

  在这三数年中,北道上比较宁静了一段时期——三目狻猊整天整夜在忙着寻找他的老搭档,贺兰山,而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寻别人的毒气了。

  据江湖上传言,三目狻猊怕天乞婆怕得很利害,有好几次,他已经将天乞婆找着,在天乞婆没有给他好颜好色之前,他始终不敢自动上前兜搭。

  之后,三目狻猊简直不是在“找”、天乞婆,而是在“跟”天乞婆了。

  他既不敢和她见面,彼此又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他还找她干什么呢?人们都是这样想。

  于是,有人怀疑到,天乞婆一定拿走了三目狻猊一样什么珍贵的东西,或是,那件东西本来是天乞婆的,……不管是前者或后者,在三目狻猊来说,那件东西一定非常重要,甚至只对他一人重要,所以,他虽然怕她,仍然不得不跟住她,等待机会。

  平安镖局走镖的这条路线和贺兰山双奇的行道范围,并不冲突。加之,近年来,双奇已积了吃用不尽的财富,很少作案。平常的黄金白银,早不在他夫妇的眼下。人有了钱,便想到名,双奇晚年,将名看得比命还重。只要什么地方出了高手,他夫妇中决有一人潜往察看,那人假如是个谦让君子,不以外人的恭维而自豪,他夫妇便露出一手武功,留下一个名字,扬长自去。假如被察访者是个半瓶醋,振振自满,他夫妇手下绝不留情,情绪好时,带点残废,否则连命也不饶。

  虽然他夫妇这种行为异常残暴,却给那个时期的武林中带来一种良好风气,谁也不敢露出太多的锋芒,以豪雄自居,以盛气凌人。

  金刚掌侯啸天是个有名的好好先生,虽然武功不弱,修养却是炉火纯青——不然他在北道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朋友了——好几次碰到双奇夫妇,老远的就从马背跳下,拱拳请安,作揖问好,卑逊得如执弟子之礼。双奇夫妇对侯啸天很为赏识,每次碰上,均都举手为礼,亲切寒暄。

  这样一来,平安镖局的镖来得更平安了。

  今天,三目狻猊出现,实在太奇突了点。

  侯伯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双奇本人的面,但三目狻猊眉心那颗特大的原砂痣,却是一个令人一目了然的标志。

  虽然三目狻猊现身后神色不佳,但侯伯云听他父亲侯啸天吩咐过,双奇对平安镖局甚赋好感,今后如果碰上,尽管壮着胆子上前通名问好,只要言词得当,决不妨事。

  侯伯云也知道,双奇早不做劫货勾当,更因为三目狻猊出现在交镖之后,众人在心理上颇觉坦然。

  这时,由那两位镖师带领,众人纷纷自马背跳下。

  那些伙计们根本不够资格相见,只有静静地站在道旁一边。

  侯伯云随着两个镖师,紧走两步,来至三目狻猊面前,先由两个镖师向三目狻猊请了安好,侯伯云继之躬身朗声报道:“晚辈侯伯云,谨代家父金刚掌侯啸天,向了老前辈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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