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慕容美 > 天杀星 | 上页 下页
五九


  他顿了一下,又问道:“你来这家怡红院多久了?”

  玉娘道:“前天刚到,以后……以后……还望……七爷多多关照。”

  罗七爷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玉娘道:“只剩下一位年老的公公,如果不是为了他老人家,奴家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了。”

  罗七爷微微一怔,似乎甚感意外,他没想到这女人原来竟是一位孝媳。他忍不住又问道:“你这位公公,如今多大年纪?”

  玉娘道:“五十多岁。”

  罗七爷不禁又是一怔道:“才——才五十多岁?一个才五十多岁的人,就不能赚钱养家,而竟要把媳妇送到这种地方来?”

  玉娘道:“我这位公公身体一直不好,年轻时又瞎了一只眼睛,以前一家全靠了先夫行船为生,先夫去世后,船也卖了,只不过年把光景,卖船的钱,又用得差不多,奴家看了不忍,这才瞒了他老人家,偷偷地跑来这里,其实他老人家并不知道奴家来了这种地方。”

  罗七爷道:“那位公公如今住在什么地方?”

  玉娘道:“西城门外,一间破屋里。”

  罗七爷道:“你离家时,他难道就没问你到那里去?”

  玉娘道:“我告诉他老人家,奴家是来城里为一大户人家洗衣烧饭,每月将工钱按时送回去。”

  罗七爷忽然问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先向这里预借一笔银子?”

  玉娘点点头。罗七爷道:“借了多少?”

  玉娘低低地道:“借了十两,这还全靠了陈二叔帮着说好话,因为这里的大娘说我不是个清白姑娘,生意好不好,还不一定。”

  罗七爷道:“这十两银子是你自己送回去的?还是由这里着人代你送回去的?”

  玉娘道:“是这里的陈二叔替奴家送去的。”

  罗七爷眼中微微一亮道:“这么一说,你在城外住的地方,陈二叔他也知道了?”

  玉娘道:“是的。”

  罗七爷抬头道:“陈二,你过来!”

  陈二赶紧走了过来,哈腰道:“陈二在这里,恭候七爷吩咐。”

  罗七爷道:“陈二,你是不是去过玉娘所住的地方?”

  陈二道:“是的,七爷。”

  罗七爷道:“你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玉娘的公公?”

  陈二道:“看到了。”

  罗七爷道:“他有没有问你什么话?”

  陈二道:“他问玉娘帮佣的这户人家,在城里什么地方,小的因为玉娘有交代,只含含糊糊地报了个地方,他老人家以为小的是这户人家的管事,除了托小的多多照顾玉娘外就没再多问什么了。”

  罗七爷接着道:“你看玉娘她公公行走起来方便不方便?”

  陈二道:“老人家看上去就是虚弱了点,别的倒好像没有什么毛病。”

  罗七爷点头说了一声好,跟着又转向那两名清客道:“中式兄,麻烦你走一趟怎么样?你跟陈二马上叫一辆车子,去城外把玉娘的公公接来,暂时委他一个管家的名义,先跟后面看守库房的杨师父住在一起,等过了这几天,我再另作安排。”

  那个姓赵的清客应了一声是,立即离席站起。玉娘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口里颤声喊了一声:“七爷——”

  纤腰一折,便待跪下去,但被罗七爷适时一把托住。罗七爷又向另外那名清客道:“文举兄,你也替我回去一趟,吩咐刘师爷送三百两银子过来,马上就送过来,先赏这里的姑娘,陈二和蔡大娘方面,明天另外算。”

  那名清客正拟离去,罗七爷又将他唤住:“明天……如果一早就有拜寿的人来,你不妨代我接待一下,明天……我也许要迟一点……才能回来。”

  第一客栈果然只剩下了最后的两间上房。两间上房,刚好够住。这是申无害第二次住进这家关洛道上有名的客栈。在他来说,两次住进来的情形,恰恰相反。上一次,他是以阶下囚的身份,被别人关在铁笼里,给押进来的,而这一次,则有另一个人成了他的囚犯。最妙的是,使他成为囚犯和成为他囚犯的人,都是剑王宫中职掌大权的总管。惟一不同之处,是今天的这个囚犯,比起当日他当囚犯时,显然来得安分得多。麻金甲是自己走进来的。

  申无害始终没有使他失去自由活动的能力,因为他知道在这种寒冷的天气,如果将一个人的穴道点得太久或太重,很可能会因血脉阻滞,使对方成为终身残废。他可以狠起心肠去杀一个人,但却狠不起心肠去看一个人在痛苦中挣扎。而麻金甲也始终显得很合作。他既不告饶求释,也不怒骂泄愤,自从被擒获以来,他根本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无疑早看透了这位天杀星的性格,他知道与这种性格的人相处,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尽量保持缄默,能不开口,就不开口。一如果非开口不可,也以话说得越少越妙。他一点也没有看错人。

  申无害叫来的酒菜,是两个人的份量,申无害坐的椅子也和他坐的椅子没有两样。如果这时候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将绝看不出他们之中有一个是犯人。只有一点他猜错了。他以为申无害是在采取一种怀柔政策,现在这样处处优待他,很可能是想从闲谈之中,套取他的口供。哪里知道,一顿酒喝完,申无害竟然什么话也没有问。隔壁房中,百媚仙子主婢也在用餐。自从人栈安顿下来,直到现在,隔壁主婢三人没有人过来,申无害也没有过去,双方就像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

  申无害在喝酒时,不时走去窗口向外张望,仿佛跟什么人订了约会,正等时间似的。酒菜用完,申无害伸手一指,麻金甲便乖乖地上了自己的那张炕床。申无害在他背后“凤眼”与“魂门”穴上分别点了一指,然后捻小灯头,反手掩上房间,身形微微一晃,便如一缕轻烟般于夜幕中消失不见。

  罗七爷第二天回来得并不算太迟。因为他离开怡红院时,天才蒙蒙亮,院中还没有一个人起床,他在这种时候离去,当然无人替他开门。而罗七爷似乎也不希望惊动别人。好在,怡红院的院墙只有一个人多高,罗七爷虽说已有多年没有翻过别人家的院墙,像这么一点高度,自然还难他不倒。他回到自己那座宅院,也是从院墙上面翻进去的。因为这时候的罗府中,冷清清的一片,也还没有一个人起床。罗七爷落脚的地方,是大厅后面的花园。花园一角,有间书房。

  罗七爷走去书房中,长长吁出一口气,坐了下来。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走进这间书房呢?理由说来简单之至!那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整座宅第之中,只有这间书房的门,他可以不必惊动别人,就能打得开。在见到方大夫之前,他不想惊动别人。

  方大夫是潼关的名医。提起了方大夫三个字,在潼关可说是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正如没有人不知潼关有位罗七爷一样。只是这位方大夫名气虽大,平时却很少为人看病。因为这位方大夫的架子太大了。凡属名医,摆架子是免不了的,只是这位方大夫的架子,实在太大了一点。有一次西大街有人得了急症,着人来请,病家是个绸布庄的少东,讲好只要能治好病,诊金要多少,在所不计,可惜不妙的是,当时的方大夫正由三姨太捏着脚,不肯中途歇手。

  结果,他仁兄的一双脚捏完了,那位绸布庄的少东也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可是,说也奇怪,自从这件事发生以后,这位方大夫非但没受一点影响,名气反而较以往更大了起来。因为大家相信,那天方大夫如果去了,病人一定不会死。病人死了,只怪他病的不是时候!谁叫他在方大夫捏脚捏得正过瘾的时候患上急症的呢?

  罗府的大门,忽然打开了。一顶小轿抬进大厅。从轿中走下来的,正是方大夫。这位方大夫坐着轿子来,而且一直等轿子进了大厅才下轿,并不是因为这位名医的架子大,而是由于这位名医也已上了年纪,坐轿子远比他老先生的两条尊腿要快得多。尽管潼关只有他这么一位方大夫,但潼关也只有一位罗七爷。罗七爷不是绸布庄的少东。别说是潼关,就是在整条关洛道上,也没有人敢任意耽搁罗七爷的时间。当医生的人,照样会得病。开罪了罗七爷,就是“绝症”——十个方大夫也治不好的“绝症。”

  方大夫伸出五根鸡爪似的指头。罗七爷则伸出了一条左臂。真正的名医,是从不向病家问病情的,他的五根指头,自会告诉他一切,有时比病家的述说,还要来得更清楚明白。方大夫高高地抬起下巴,慢慢地闭上眼睛。罗七爷的神情,显得很不自然。他像是随时都在准备着要将他那条手臂从方大夫的手指头下抽回去。方大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病家不肯安静下来,显然使他无法查察脉象,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又不便明说出口。罗七爷马上发觉到这一点,一条手臂这才没有再移动。这样过了约莫一盏热茶光景。方大夫轻轻吁了一口气,眼皮缓缓睁开,脸上带着微笑,他望着罗七爷,含笑说道:“七爷,昨晚……”

  罗七爷一张面孔登时红了起来。方大夫压低声音含笑接着道:“七爷老当益壮,精力过人,偶尔随兴,亦与大雅无伤,只要在事后弄两个方子,补上一补……”

  罗七爷听了只是摇头。方大夫微微一愣道:“七爷摇头,难道老朽将脉象切错了?”

  罗七爷还是摇头。方大夫惑然道:“那么——”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