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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麻金甲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含笑问道:“主公认为杨剑士这个人怎么样?”

  剑王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有此一问,面色微微变了变,凝眸迫切地道:“你可是说——”

  麻金甲摇摇头笑道:“主公不必多心,我问的只是此人品行,因为这些人平日都归艾总管带领,我对他们的私生活方面,知道并不多。”

  剑王这才放下一颗心,点点头沉吟着道:“这名杨剑士在红衣剑士中武功虽然不是顶好的一个,但为人还算干练,对本宫也极忠心,否则……”

  麻金甲接口笑道:“你看这位杨剑士会不会偷喝酒?”

  剑王又是一愣道:“偷喝酒?他为什么偷酒喝?宫中有的是酒,只要没有任务在身,我从不禁止他们喝酒,干吗要偷酒来喝?”

  麻金甲笑道:“因为宫中酒虽多,但都是一些普通的烈酒,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喝到玫瑰露。”

  剑王颇感意外道:“你是说杨剑士偷喝了你叫他送去的那壶玫瑰露?”

  麻金甲笑了笑,道:“是的,大约只有小半杯光景。”

  剑王问道:“他回来时,你闻到了他口中的酒气?”

  麻金甲笑道:“我闻到的是另一种酒气,他说他肚子饿了,在回来的时候,先去厨房里吃了一点东西。”

  剑王道:“那你怎知他偷喝了那壶玫瑰露?”

  麻金甲笑道:“那壶酒我事先用另一把壶量过了,这不是属下小气,但属下却不能不防这些剑士与那小子勾搭,哪怕是出于同情,它也很可能破坏了属下的整个计划。”

  剑王点头道:“这倒是的。”

  他忽又露出怀疑的神气问道:“这种玫瑰露只要有小半杯喝下去,也就够一个人在酒瘾发作时止馋的了,那小半酒杯你又怎能断定是他喝了,而不是他同情那小子给那小子喝了呢?”

  麻金甲笑道:“他并不知道属下已量过酒的分量,如果不是他自己偷喝的,他就不会想到用别种酒来掩盖口中的气味了。”

  剑王道:“这只是一件小事,不追究也罢。”

  麻金甲笑道:“属下并无追究之意,属下只是想告诉主公,这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从这件小事上,却不难看出我们的计划,显已离成功不远。你想想吧,连天天不愁酒喝的杨剑士,见了这种玫瑰露,都忍不住要偷偷喝上两口,试问那小子又如何忍受得住这种美酒的诱惑?”

  剑王连连点头道:“是的,你这个办法果然好得很,一个人只要找出了他的弱点,就不愁他没有屈服的一天。不查出这小子一身武功的来源,实在叫人无法安心。”

  麻金甲得意地又笑了一下道:“为了使那小子早日屈服,属下打算将那一罐玫瑰露转赏杨剑士,以后叫他每日三餐就在牢房门外吃,每一顿饭都用少许这种玫瑰露,直到那小子不克自持为止。”

  剑王连声称善,跟着站起身来道:“替我把这本小册子仍旧放到原来的地方,我有事要到天水去一趟,恐怕半个月后才能回来,宫中大小事务,暂时交你执掌,等会我向艾总管交代一下,要他每一天前来向你请示,希望在我回来时,事情能有个结果。

  ▼第十一章 水底留言

  申无害还记得小时在小河里摸鱼的情景。那是每年夏末秋初,当小河中的河水,被风车差不多快要车干了的时候。那时河水只到大人的膝盖,浑浊得像一锅泥浆,鱼都藏在洞窿里,只要一伸手便不难捉一条。只有河里才有鱼摸,他没有在鱼池里摸过鱼。他当然更没有在根本就没有鱼的鱼池里摸过。而现在,他却蹲在没有一条鱼的鱼池里摸索着,心情几乎比第一次在小河里摸鱼时的心情还要来得兴奋而紧张。目前这间新换的牢房实在太像一口鱼池了。当他未进入剑王宫之前,他就猜想宫中可能会有这样一处地方,用以囚禁该宫认为情形特殊的犯人。结果竟真的被他料中了。而他也因为态度倔强,始终不肯吐露只字,再经过所作不堪折磨,最后终于如愿以偿,被换来这间活像一口鱼池的牢房。当初设计这间牢房的人,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天才。三丈见方的一个大池子里,水放得不多不少,恰好淹及一个人的肩部。

  在正对着牢房门口的另一端,有一块高出水面的木板,从牢壁间平伸出来,离水面约三寸许,看上去就像小溪上村妇们用来浣衣的水凳。那上面就是犯人活动的地方。坐卧吃喝,全在这块宽约两尺,长约七尺的木板上。这块木板最杰出的设计,便是它不像一般水凳那样平坦坚实,而是中央稍稍凸起,两边低平,像个人字,木质亦富弹性,只要稍不留心,便会滚落下面池中。在一个会武功的人来说,这原算不了什么。但一个人不论武功多高,总有睡眠的时候,一个人只要睡着了,就无法不在睡梦中翻身,有几个人在睡梦中翻身时,还会想到身底下睡的不是床铺,只是一块宽仅容身的木板呢?申无害只进来了四天,就已滚落池中六次。

  牢房中暗淡的光线,使他无法分辨水的颜色。他只知道两件事:水冷得很,而且很脏。每次从水中爬出来,他都止不住要打冷颤,使人最难以忍受的,便是水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但是,不能忍受,也得忍受,衣服湿了,只有脱下来,绞干了再穿。因为木板只有六尺的长度,距离牢门尚远,每天的三顿牢饭,便不得不以一种特别的方式传送。传送牢饭的工具,是一个大木槽,它以一根长绳系在牢门口的铁栅上,饭盒放进去之后,便由送饭者用力一推,从水面上头浮过去,如果使力不均,很可能在半途翻覆,那么这一顿就完结了。

  申无害被关进这间水牢,可说完全出自自愿。他知道自己已瘦得不成人形,也知道长期的饥饿已使体力大为耗损,这一切都是他有意造成的,所以不论吃多少苦,他都忍受得了。他忍受不了的只有一件事。他想喝酒。他真的想喝酒,那怕一口也好,尤其是半夜滚落池中,再从池中爬起来的时候。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一种梦想。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他愈想获得的东西,只有在他要求之下愈离愈远。他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他还是向那个杨姓剑士提出了这一要求,他提出这一要求,并不是他存着侥幸心理,或者希望杨姓剑士会同情他,偷偷给他一口酒喝,而是想藉此振奋起来,使自己工作得更有精神。杨姓剑士在宫中那位神秘人物麻金甲指使之下,拿宫中次于“百花露”的美酒“玫瑰露”来引诱他,自以为这是很高明的一着绝招,那知实际上的效果,恰与事实完全相反。

  申无害根本就没有存能喝到这种酒的希望。一个人如果没存希望,当然就不会感到失望。最后他能看到有酒送至,并且还能闻到一阵酒香,这已经使他感到够满意了。这天夜里,就由这阵酒香的刺激,使他忘了池水的寒冷和肮脏,比过去几天在池底足足多搜索了三倍的范围。申无害不惜生命危险自投罗网,他究竟要在这样一座脏水牢里,搜索什么东西呢?事情得从十二年前,他十二岁的那一年说起。他虽然留居关外很多年,但他并不是关外人。他出生的地方,说来也许无人能信,原来他出生的地方不是别处,就是离这座剑王宫不远,在山那一边的一个小村子。小时他在村中,是个有名的顽童,村人都喊他小黑虎。

  申无害这名字,是他到了关外才替自己取的。他是村中一群顽童的首领,无论什么调皮捣蛋的事,差不多都有他一份,就是比他大两三岁的孩子,也得乖乖地听他指挥,如果对方不服从,他一样照揍不误。这个村子叫福来村,是申无害外婆的家。他三岁的上那一年,双亲出门购买年货,不幸渡船翻覆,双双落水遇难,从那时候起,他便住来外婆家里。再没有一个孩子比在外婆家里更受纵容的了,尤其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算是有点小小的过失,大家也不忍心责备他,所以他的童年过得非常放任而自由。

  他的外公是个落第的穷老秀才,在村中设了一座私塾,这位老先生对学童管得很严,学童们见到了他,无不害怕得要命,但这位老先生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外孙。不过话虽如此,在这个村子里,申无害还是一个讨人喜爱的孩子。他虽然调皮捣蛋,书却念得很好。他从小天资过人,到十二岁那年,五经就已读完,并且还写得一笔好字。他外公藏书极富,申无害不但课业应付裕如,连外公的这些藏书,也多半被他浏览过了。

  这些书当然都是偷看的。所以,他不仅比他同年的孩子长得强壮,书念得快,就是世故方面,也比同年的孩子,懂的多得多。那一年的夏天,村后小河中的河水又浅了。有天他装肚子痛,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等外公一走,他立即会齐几名事先约好的小伙伴,悄悄溜去村后,在小河中摸起鱼来。没有想到,他刚刚下水,鱼还没有摸着一条,却先摸到一只小铁盒。这只铁盒还是新的,上面只生了很少的锈痕,显见它被人投入河中才不过几天的光景,他知道事有溪跷,当时没有声张,一直等到天黑之后,才一个人跑去把那只小铁盒取了回来。他费了很多手脚,方将盒盖撬开。盒子里只有一样东西,一本裹着羊皮,装钉得很坚实,类似笔记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上,除了潦草的字迹外,尚附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图案。他当时一方面感觉失望,一方面也觉得很奇怪。像这样一本小册子,为什么有人要把它装人铁盒投去小河中呢?等他抱着好奇心,花了一整夜工夫,将小册子的记事全部看完,及在小册子最后一页发现的一行草字之后,他不再感到奇怪了。那最后一行字是:“有缘捡获此盒,并有志为武林除害者,即为金刀门第五代掌门人。”

  接着是一个苍劲有力的签名式:“葛维义”!

  第二天,他留下一封信,悄悄离开了福来村。在留言上,他告诉外婆外公两位老人家,他说他已经长大了,他要外出自谋生活,他会好好的照顾自己,请两位老人家不必惦念,等他有了成就,他会很快回来的。开头的几天,他心里一直感觉很难过。村中的每一个人,每一寸土地,尤其是年老的外公外婆,都使他恋恋难舍,好几次梦中醒来,他都以为还睡在家中的那张床上。对一个只有十二岁大的孩子来说,这次毅然离家出走,的确是一个很痛苦的决定。但他不得不这样做。他天生一副爱打抱不平的心肠,他不能让一个可敬的老人就此冤沉海底,更不能让那老人在小册子提到的那些伪君子,戴着侠义的假面具,自私自肥,危害武林。

  三个月后,他忍饿耐寒,吃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依着小册子的指引,在关外一处僻静的谷中,找着了刀圣葛维义的住处。那是三间依山而建的小石屋。石屋中到处零乱不堪,正屋中躺着一名男仆的尸体,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很明显的,已有人先他一步来过了。不过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因为老人在小册子上的记事中,早就料及会有这种事发生。值得欣慰的是,来人虽将三间石屋搜遍,却未能发现藏在屋后一个花盆底下的两册金刀心诀和金刀刀谱。他遵照老人小册子上的指示,仅取出那两册金刀心诀和金刀刀谱,其余仍维持原状,并且很快的离开了那座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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