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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丁二爺坐在燈光下,手托旱煙筒,正在默默出神。

  他因為剛才在萬花樓多喝了幾杯酒,那張原就紅得發亮的面孔,如今在燈光底下看來,更像是每個毛孔都在閃著油光。

  丁二爺眼光望去的地方,是面前桌上的一本賬簿。

  賬簿旁邊放著一把算盤,算盤上的數目字尚未抹去,依序讀起來是:「四——七——八——六——三。」

  四萬七千八百六十三兩。

  如果寫在賬上,應該是紅字——因為它既不是盈餘,也不是積蓄,是丁二爺歷年虧空的總數!

  沒有人知道丁二爺擁有這樣一本賬簿,正如沒有知道丁二爺已于暗中拖欠這樣一筆驚人的債務一樣。

  這種事就是說出去,恐怕也沒有人相信。

  誰會相信關洛七雄中,赫赫有名的丁二爺,經濟狀況已糟到這種地步呢?

  這是丁二爺個人最大的一個秘密。

  一個痛苦的秘密!

  丁二爺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會帶著這本賬簿;當天的應酬無論有多忙,夜晚更深人靜後,他都會拿出這本賬簿來,仔細核算一番。

  每一次核算的結果,赤字均是有增無減。

  他丁二爺怎麼會負下這麼一身巨債的呢?

  這也是個痛苦的秘密。

  這個秘密,也只有丁二爺自己一個人心裡清楚。

  只要知道了他丁二爺負債的原因,相信誰都不會為他負下這筆巨債感覺意外。

  如果形勢無法改善,這種惡劣的情況,無疑還要繼續下去。

  直到越滾越大的債務,將他整個人壓垮為止!

  丁二爺並不是一個喜歡揮霍的人。

  他負債的原因非常單純——那是因為他管轄的地段,緊鄰著高大爺!

  說得更明白一點,他無法跟高大爺爭利!

  高大爺是他們七兄弟中的老大,名氣響,交遊廣闊,別人要走門路,多半會撇開他這位丁二爺,而不惜多跑幾步路,越界去投向高大爺。

  高大爺的賭場,經常有人滿之患,他的賭場則經常門可羅雀。

  高大爺的三家鏢局,客戶源源不絕,他的兩家鏢局,從年頭到年尾,難得接上兩三宗交易。

  場面需要維持,人手無法縮減,他手底下吃飯的人,並不比高大爺少,如果談到收入,他幾乎連高大爺的十分之一也沒有。

  日積月累下來,試問他怎能不負債?

  就這次送壽禮來說,八百兩銀子買的一套玉器,在六兄弟之中,並不是頂厚的一份禮,但為了籌措這八百兩銀子,幾乎逼得他要上吊!

  這種苦衷,向誰訴說?

  誰叫他們是結義兄弟?

  又誰叫他的地盤,跟高大爺的地盤緊連在一起?

  丁二爺輕輕歎了口氣,放下煙筒,合上賬簿,慢慢地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窗外忽然響起了一聲輕笑。

  丁二爺一張面孔,馬上變了顏色。

  他一口氣吹熄油燈,沉聲喝問道:「誰在外面?」

  窗外,有人輕聲笑答道:「我——收賬來的。」

  以丁二爺目前的經濟狀況來說,忽然聽得債主上門,心中是股什麼滋味自是不問可知。

  可是說也奇怪。丁二爺于聽出來人口音之後,居然像放落一塊石頭似的,長長地噓了口氣,早先那股戒備的神情,也隨之一下解除。

  他定定神,重新點亮油燈,同時走過去拔開房門門閂。

  房門打開,一人含笑走了進來。

  走進來的,是個女人。

  一個像花一樣的女人。

  蜈蚣嶺上美得像朵花的女人,只有一個。

  花十八!

  這位美人酒家的老闆娘,如今卻以一身勁裝,出現於搖曳的燈光下,本就十分苗條的身段幾,益發顯得婀娜有致,全身從頭到腳,幾乎處處都在散發一股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她笑吟吟地跨入房中,朝丁二爺飛了個媚眼道:「恭喜你了,丁二爺。」

  丁二爺紅紅的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退回桌後坐下,又掌起那根旱煙筒,慢慢地裝滿一袋煙絲,湊向燈頭,點上了火,一口一口地緩緩吸著,就像正在享用著飯後的第一筒煙。

  他兩眼望著屋頂,就像根本就不知道,如今他面前正放著一個不知顛倒了蜈蚣鎮上多少大男人的美人兒!

  花十八似乎不在乎丁二爺這種冷漠的態度。

  她逕自在丁二爺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臉上仍然帶著花一般的笑容。

  她含笑望著吸煙的丁二爺,就好像她這個時候突然跑來,為的便是要欣賞丁二爺這種吸煙的姿態一樣。

  丁二爺緩緩噴了一口煙霧道:「你為什麼要趕在這個時候來?」

  花十八微微一笑道:「依你的意思,我該什麼時候來?」

  她又笑一笑,接道:「『雇』一班吹鼓手,于光天化日之下,坐著人抬大轎來?」

  丁二爺冷冷地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少了你這個月的銀子。」

  她果然是要賬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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