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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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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束玉答道:「晚生名叫文束玉,文武的文,一束兩束的束,金玉的玉。」 灰衣老僧微微一怔,雙目凝注文束玉臉上,目光中有驚異,也有詢問,很顯然的這位了塵僧似乎已由天機道長的名號,以及文束玉這個姓氏上聯想到某些事情。 文束玉接著說道:「不過,天機道長並不知道晚生姓什麼叫什麼,因為道長始終沒有向晚生問及這些,所以晚生也就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 文束玉這一補充,以使了塵僧人更感意外,他朝文束玉默然又審視了半晌,最後以非常平靜的語氣問道:「你說你習過武功,是嗎?那麼,你現在能不能將修習武功之經過詳細說出來?但須記住,絕不能遺漏任何細節。」 文束玉除了沒有說出父親之名諱,其餘都照直說了,連曾遇父親誤打一掌的經過也沒有省略掉。 了塵僧人聽取述說時,眼光一直望在樑棟間,文束玉述說完畢,他一雙眼光依然未自樑間移開。 屋中沉默了一會兒,了塵僧人忽然轉過臉來道:「小施主知不知道今天之所以落得如此,皆係拜受令尊當日那一掌之賜?」 文束玉錯愕了一下,跟著苦笑了一下,搖頭道:「很可能,不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家父那一掌並無惡意,怪都怪晚生少不更生,要是當日不使小性子,徑將木盒打開,又怎會發生這等事?」 了塵點點頭,但沒有說什麼,停了片刻,忽然站起身來道:「天機道長所指之奇人為誰,貧僧一時也忖度不出,不過貧僧另外有位友人頗精於丸散之調製,此人居處離此地不近,往返恐怕——恐怕——至少要費上五六天工夫,小施主不妨暫時住下,待貧僧前去看看有無合適之單方。」 文束玉甚感不安,跟著站起來道:「怎好如此勞動大師——」 了塵僧人沒有等他說完,人已然飄身出室而去。 之後,一名沙彌端來稀粥和素點,並告訴文束玉了塵師父已經出門,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他們做。 文束玉只好道謝領受。他這次雖未能如天機道長之預期會見大智禪師,找到禪師那位方外奇人,然而,禪師這位繼承者了塵僧人的這一片熱忱,也就令人感動的了。他自從喪失武功以來,雖然一再遭受凌辱,但同樣的,他也不只一次為人情所溫暖,所以,他活下去固屬萬幸,萬一回天無力,他覺得,他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一天,一天,三天—— 文束玉在這座寂寞古寺中,真有著度日如年之感,他每天徘徊寺前,望著谷口,希望了塵僧人的身影會突然出現眼前,最後他甚至希望對方空手出現也好,因為,他每一想及對方為自己在這種大熱天奔波炎陽下的情景,心中便感到無比之歉疚難受,他文束玉憑什麼值得這樣去勞動人家? 四天,五天,六天—— 好不容易!一直等到第六天傍晚,了塵僧人方在谷口出現。 了塵出現時,臉面微俯,步子跨得很大,但腳下似乎不怎樣平穩,一襲灰色僧衣出門時完好無故,回來時卻給扯了好幾個洞,兩隻褲管粘在腿肚上,似為汗水所濕透,文束玉是時正站在台階下面眺望,他一見了塵僧人現身,連忙趕過去,激動地叫道:「大師,太辛苦您了——」 可是,不知怎麼的,了塵僧人對文束玉的招呼竟似沒有聽得一般,一徑大步入寺而去,文束玉呆了呆,忙又轉身趕來寺中。 文束玉剛剛跨進寺門,即為一名沙彌攔著道:「了塵師父趕路累了需要馬上休息一下,藥已取到,在小僧這裡,我們到藥房裡服用吧!」 文束玉在寺外已看出了塵僧人情形有些不正常,在想像中,他知道對方這次必然累得相當可以,可是,藥都取回來,他現在能說什麼好? 文束玉隨著那名沙彌來到雲房中,沙彌遞給他一隻藥瓶道:「瓶裡共有藥丸十三顆,了塵師父說:一天服一顆,三顆即可,餘下十顆不妨留在身邊以濟他日之緩急。」 文束玉打開瓶蓋,立有一股異香撲鼻透腦而入,藥尚未服,單就這股香氣便已令人精神為之一爽。 文束玉不禁訝然失聲道:「這是一種什麼藥,這樣香?」 小沙彌搖頭道:「小僧也不清楚。」 文束玉舉起藥瓶,細看之下,結果他發覺這瓶藥有效無效尚在其次,僅手中這只藥瓶,可能就是無價之寶! 瓶是魚形,係綠玉彫鑿,油綠另雜有一絲絲均勻的血紋,光潤細膩極為悅目。 文束玉再將藥丸倒出來看,藥丸僅有黃豆大小,是扁圓形,色澤亦與黃豆相近,但有著一層晶潤鑒人的光彩,瓶外原來好像貼有一道標籤,似乎新近才被人用手撕去,文束玉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陣,最後將那顆藥丸和水服下。 小沙彌等地服下藥丸,一面退出,一面順手拉上房門道:「了塵師父說:服過藥後,請小施主馬上靜息入定。」 文束玉口雖不言,心下卻有些將信將疑,暗忖道:真有這麼美? 他放下瓶子,試著上床盤坐調息,不意凝神提運之下,丹田中暖流迴蕩,真氣居然有著騰騰欲發之勢,文束玉驚喜之餘,趕忙收心斂神,他修過上乘內功,深知操之過急之為害,當下乃循序漸進,不躁急,不強行,不消一會,心神兩怡,頓入忘我之境。 文束玉神返紫府,睜開眼皮一看,他見窗外紅日高照,鳥語盈耳,不禁暗暗吃一驚,心忖想:「難道——」 那名沙彌適時推門而入,含笑道:「恭喜小施主,氣色好看得多了,請先用點飯食,今天可以繼續服用第二顆了。」 文束玉連忙跳下床來道:「了塵師父呢?」 小沙彌眉峰微蹩,搖搖頭低聲道:「大概尚在定靜之中吧?他老人家將房門上了鎖,小僧們不奉召喚,是不敢輕易叩詢的。」 文束玉又問道:「他老人家自從昨晚回來,有沒有吃過東西?」 沙彌搖搖頭,神情間頗有憂戚之色。 文束玉搓著手道:「這怎麼辦?」 沙彌勉強笑了一下道:「小施主毋須為此擔心,了塵師父非常人可比,在他老人家,三五天不進飲食可說是常有的事。」 文束玉聽得這樣說,方纔稍稍放下心來。 第二顆藥丸服下去,效果更驚人,現在,一股真氣已能自如運轉了,入定之下,一睜眼又是一天過去,第三天服下第三顆藥丸,文束玉頓感一切均已恢復正常,於是,他決定,即使犯諱觸惱對方,他也得過去看看了塵僧人現在究竟怎麼樣了。 兩名小沙彌攔勸不下,只好任他前去,其實兩名沙彌在私心又何嘗不希望藉此知悉一下他們方丈三天不出臥室的原因?在兩名沙彌指點下,文束玉惴惴不安地走向大殿後,靠近庫房的一間靜室。 文束玉走上前去,側耳細聽之下,他見室內聲息毫無,又不禁猶豫起來,假如對方正在入定,他現在加以打擾是否適宜呢? 可是,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啊! 文束玉咬一咬牙,決定鼓起勇氣上去試一試,於是,他先在窗戶上輕輕叩了兩下,低聲喊道:「了塵師父,您舒服些了嗎?」 室中沒有回應,文束玉乃又加重敲擊,略略提高聲浪再喊道:「了塵師父,您——」 可是,室內仍然沉寂如故,不知怎麼的,文束玉這時心中突然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於是,他再也顧不得什麼禮節,運氣並指一戳,窗戶應手洞開,閃目掃視之下,文束玉呆住了! 臥室中空空如也,那還有什麼了塵僧人的人影? 文束玉心頭突然狂跳不已,當下雙掌一按窗沿,湧身疾翻而入!室內收拾得甚是整潔,只是地下有著一片紫黑色斑漬,顯係血水凝固所致;另外,案頭上,在一支戒尺下面壓著一疊素箋,文束玉匆匆移開戒尺一看,只見最上面一張箋紙上這樣寫道:「『天下父母』真個都是『無不是』的麼?玉兒,你錯了!」 文束玉心頭鳴的一聲大震,如中巨杵,身軀搖晃著,幾乎一下栽倒,他喘息著,牙關緊咬,繼續讀下去:「玉兒:你得原諒,為父的這封信也是寫得很亂,原因是,為父的已無暇整理思緒,而又必須儘量寫下所想寫的,因為,這也許是我們父子間最後一次交談,而為父的尚須在擱筆時保留一份離去的氣力。 首先,你得了解你的世系:為父的是孤兒,血親方面,就只我們爹兒倆,師門行譜:第一代,黃山老人,即九全老人,正傳應為「黃山大俠」黃奕奇;第二代,斷腸簫文公達!第三代斷腸簫之子,「劍簫書生」文束玉!玉兒,為父的送你這個外號,你喜歡嗎?「劍」是「解語劍法」「簫即是斷腸簫」!「斷腸簫」與「斷腸三十六式」留在石床下,等會兒你自己取用,「解語劍」你已獲授,而那支解語劍現時已落入天龍幫之手,這須你將來憑真本領討回來,為父的很抱歉,一瓶大還丹已使為父的精疲力竭了! 玉兒:知道你師祖為什麼由「黃山老人」而改號「九全老人」的嗎?為了「有徒不肖也!」那位不肖徒,便是愚父!你師祖收為父的為徒,外界鮮有人知,包括他老人家三位公子在內。這情形,你師祖係仿自你師曾祖,而為父的,本想亦效此法,只可惜行之不當,幾乎鑄下終身大錯,這種授藝不認名份的做法立意極佳,例如:「黃山老人一舉弭浩劫」!「斷腸簫領袖群倫」!「劍簫書生俠行範天下」!人家以為是「江山代有人才出」,而不知實系「一脈相傳」。這樣造福武林的目的達到了,卻可因而避免不必要的妒嫉,以及由妒嫉所引來的麻煩和禍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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