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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夏紅雲一愣,訝然道:「怎麼說?還給她?你是怎麼想起來的?你將毒桃花看作何等樣人,證據一旦消滅,她還會理你?」

  哼了一聲,又道:「就在目前,我們都得提防一二,防備那女人表面上甜言蜜語,暗底下來個人證一起消滅。」

  文束玉呆了一下道:「如何提防?」

  夏紅雲噗哧一笑道:「你瞧你這份膽量!如何提防,那是我的事,有我五月花在一起,保險沒人敢動你文大相公一根汗毛就是了!」

  文束玉咳了一聲道:「我不是說怕——」

  夏紅雲點點頭道:「是的,說『怕』太難聽,那就改成『有所不安』也是一樣。」

  文束玉臉孔一紅,赧然笑笑道:「好,我承認說你不過,算你潑,唔,咳,我是說,咳咳,對了,那女人既然如此不可靠,她假如對這條香巾來個不認賬,又待如何?」

  文來玉縮口快,夏紅雲居然沒有聽清那個潑字,這時哼了哼,得意地道:「如我像你一樣笨,我早在家中鬧著了!知道嗎?找到她房裡去,便是為了敲牢這一點。她在心虛無主之餘,我怎麼吩咐,她都照做,結果,我另外又見到許多繡成品,其中有一條手絹上繡著:『一樹春風千千萬萬枝,惟奴嫩於金色軟於絲』。這條手絹顯然是準備繡好送給老色鬼的,無論繡功、字體,以及絲絨彩色之配合,均與贈送情夫者無異,老色鬼不會不知道這件事,那麼,我們這一條一旦提出,淫婦還有路走嗎?」

  文束玉不禁豎拇指道:「佩服!」

  掌燈時分,夏紅雲將夥計叫來吩咐道:「去將對面的三號房和五號房收拾收拾,本公子今夜可能要有朋友來,收拾好了,不論有無人住,房錢照付!」

  當夜,文束玉和夏紅雲便由對面的二號房和四號房,悄悄換來這邊的三號房和五號房,並於原來房中,將被窩高高墊起,擺成人臥其中的樣子,以防萬一。不過,一夜過去,並未發現任何響動。

  文束玉於早晨見面時,向夏紅雲笑著打趣道:「疑心生暗鬼——」

  夏紅雲烏眸滾了滾,忽然問道:「噢,對了,上次在長安,不知道是第二天還是第三天,我去雙獅鏢局找你,鏢局中人說你跟一個女孩子出去了,那女孩子是你什麼人?」

  文束玉愣住了,惑然道:「女孩子?我到長安兩年多,除了兩位局主的夫人,我可說從未與任何女性交談過,你——這是聽局中哪一個說的?」

  夏紅雲掩口吃吃笑道:「算你乖!」

  腰肢一擰,轉身跑去廳前。文束玉眨著眼皮,好半晌,方纔一下想通,不禁搖頭發出一聲苦笑,心想這丫頭鬼心眼真多,一個不留神,就得上她當。就因為文束玉有了一層警覺,致令他失去一個了解自己身世的大好機會!

  前此,在居易樓,鬼爪抓魂手聽說他姓文,目光為之一直,接著,九轉十八拐,盤問他老半天,直到發覺文束玉真的不會武功,方纔罷手。然後,就在昨天,胭脂魔在聽到他姓文之後,神色也為之大異,最後由夏紅雲以「聞」代「文」岔開。夏紅雲之所以這樣做,並非出諸文束玉授意,她實在是怕文束玉受到姓氏的連累。因為,在夏紅雲,她也不會想到文束玉這個姓還有什麼其他來歷。

  而文束玉自己,兩次都沒有注意到別人家對自己姓文這一點所生的強烈感應,他只知道父親原來也是武林中人,卻始終沒有想到父親可能是五行十三奇之一的方面去。今後,除非遇上特別機會,他可說永遠也無法弄清自己身世,不是嗎?他總不能這樣去問人家:「我的父親也姓文,武功很強——你知道他是誰?」

  自己姓文,而說父親也姓文,豈非笑話?可是,他除了這一點,又能舉出其他什麼來?武功高,高到什麼程度?他甚至連父親留下的這三套武功之名稱都不清楚。

  父親不注武功之稱,一定有其原因,他又怎能為了追究這種在目前知道或者不知道都無切身利害關係的事,去違背父親的初衷呢?

  所以,他雖然知道夏紅雲對武林中事十分熟悉,但他不想去找夏紅雲——換了別人也一樣——去打聽自己的父親。

  父親是個好強的人,而他自己也是好強的人,父子有緣,自然仍有見面的機會,如果父子間緣份已盡,那是天意,他不能聽由別人將他們文家父子間的事情當做笑話談論。

  文束玉和夏紅雲等了一個上午,仍然未見有人前來聯絡,文束玉不免擔心起來,悄悄向夏紅雲問道:「會不會變卦?」

  夏紅雲沉吟著搖搖頭道:「變卦是絕無可能,不過,時間上卻很難說,十萬兩紋銀不是一個小數目,那個祝武雄又是瞞著老色鬼跟楊樓十八怪偷幹的,銀子到手,必然分散,現在要想一下子集攏來,自然沒有那麼容易。」

  文束玉想想也是道理,於是繼續耐心等下去,這樣,直到第二天天黑,方見那名魔府管事,劫案正犯,姓祝的漢子懊惱而倉皇的進來。

  他在認清文、夏二人之後,悄聲道:「勞駕兩位隨我跑一趟。」

  夏紅雲側著臉孔道:「看貨去?」

  祝武雄苦著臉點頭道:「是的,十八怪『吐』得很不舒服,總算被小的硬給『壓』了出來,小的今夜值巡,臨時託人代理,時間不多,求兩位慈悲,無論如何得在天亮之前將貨色全部點收清楚。」

  夏紅雲冷冷地道:「足不足?」祝武雄笑著道:「姑娘知道的,銀子一旦落入我跟十八怪這批人手裡——不過,姑娘放心,雖然一部份不是原封,然而在秤頭上,擔保姑娘一分不少就是了!」

  夏紅雲冷冷一笑道:「如此最好——」

  於是,三人出棧,摸黑奔向楊樓。祝武雄帶路,走在最前面,腳下居然毫不含糊。

  文束玉暗暗稱奇,悄聲道:「這廝蠻行嘛!」

  夏紅雲傳音答道:「前天在靈官廟後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麼?這廝以前的外號叫做『黑心虎』,你想想吧,老虎行路,怎會慢得了?」

  夏紅雲說至此處,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扭轉頭來咦了一聲道:「你不提我還沒有想到——你,你也蠻行嘛,你這一身武功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文束玉微微一笑道:「你看呢?」

  文束玉這時語氣雖然輕鬆,但在內心,卻不禁大為緊張起來。

  因為他自從修習那部秘籍以來,進境全然產生在不知不覺之中。他不但不清楚自己目下到底有著幾許成就,甚至一直沒有感覺到本身已經是個練有武功的人。他只知道,他如果覺得這一道牆不算太高,他便能一躍而過。勁力方面也一樣,凡是他覺得可以推得動的,或是拉得斷的,他都可以辦得到。在一向弱不禁風的他,這可說是一種驚人的變化,然而,不知是何緣故,他總覺得這些現象是非常自然的,一點不足為異,就好像他本來便能勝任一樣。

  所以,現在夏紅雲這樣一問,他與發問者幾乎有著同樣的陌生之感。他非常希望夏紅雲能指出他這一身武功的來歷,老實說,他可能比夏紅雲對自己了解得更少!

  夏紅雲皺起眉頭道:「我夏紅雲年歲雖然不大,但見過的武林名家卻不能算少,可是,像你這樣不可捉摸的人物,這還是第一次遇上。說你懂,你不懂,說你不懂,你卻又似乎並不太外行。為人如此,武功亦復如此。」

  文束玉微笑道:「此話怎講?」

  夏紅雲皺眉道:「別的不說,且談武功。第一次在居易樓上見到你,你根本不像一個會武功的人,以後,在雙獅鏢局門口,情形也差不多。事實上,如果那時你會武功,你該會去協助那兩名鏢師才對,可是,現在再看看你,非止在行,而且相當不弱。最令人大惑不解的是,除非留意到你出手,簡直對你諳武一節,毫無所覺。你是有意深藏不露嗎?不像!那麼,唉,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說了!」

  文束玉感慨暗生,他心想:「爹,玉兒總算沒有使您老人家失望,您要玉兒做到『形拙於外,質慧於中』,看來玉兒是做到了。然而,有一利必有一弊,設非有此要求在內,您老人家又何至於打上玉兒那一掌?玉兒那時對武功一竅不通,您卻誤以為玉兒業已把握要訣,涵養已至爐火純青境界,還不就是拜這『形拙於外,質慧於中』八字之賜?」

  文束玉心中感忖著,一面拉正話題道:「你這只是在發議論,我要你猜猜我的師承門派,你怎麼不提了?是不是看不出來?」

  夏紅雲微微搖頭道:「我大概只有自承眼力不濟一途了。一般武林人物,無論拳掌刀劍或是輕身功夫,僅須稍微亮出一二個架式,差不多的,我幾乎都能指出他們武功之源流。而你,從剛纔到現在,我暗中一直沒有放鬆對你的觀察,可是,我留心了這一陣子,結果竟是愈看愈糊塗!」

  文束玉笑道:「我聽得也有點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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