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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夏紅雲頓了頓,又道:「所以,家帥目前根本不去聞問這件公案,她老人家只叫我們姐妹三個各處隨意走走,得到實訊再打算。在臨分手時,她老人家交給紅雲一幅素絹,說這兒的五師母精於刺繡,想煩朱五師母為她在絹上繡點東西留以賞玩。」

  胭脂魔顯得甚為高興地道:「真的?我們這位冷大姐消息滿靈呵!行,行,這是你五師母的榮幸,也是愚叔的榮幸,待愚叔這就派人去喊她來!」

  說著,扭頭向榻後一婢道:「去請五夫人!」

  又向另外一婢道:「你去搬幾副錦墩進來!」

  兩婢先後應命而去。兩婢並沒有經過前門,身軀一轉,身後板壁便自動挪開一道門戶,人跨進去,立又自動合上。夏紅雲全然不以為奇,文束玉卻看得暗暗心涼,這位胭脂魔,果然不是一名簡單人物。

  搬取座椅的女婢先行入室,接著,那名第五夫人出現。

  這位以前外號「毒桃花」,現為胭脂魔王第五夫人的朱淑芬,今天看起來,又與昨天在靈宮廟後柴房中幽會姦夫祝武雄時之風情大不相同。

  昨天,這名毒桃花,先是渴如奔泉之驥,嗣若索魂夜叉,最後則又騷蕩有似狐魅;而今天,說來使人難以置信,只見她淡妝素裝,舉止端莊文靜,一顰一笑,皆合儀度,儼然一名大家閨秀!

  毒桃花、文束玉、夏紅雲,三人分別在女婢送來的錦椅中坐下。

  胭脂魔先將芙蓉仙子託女徒攜絹求繡的經過向毒桃花說了,毒桃花微笑不語,欣慰中隱帶些微羞澀之態,那種成熟的少婦美,再加上流露自然的少女嬌怯,令人見了,誰也止不住要油然生出憐惜之意。

  文束玉暗暗感喟:這名毒桃花,名不虛傳,果然是個可怕的女人,還好跟的是胭脂魔,若換上普通男人,不被她一個個給毀了才怪!

  胭脂魔說完後,轉向夏紅雲問道:「令師想繡點什麼?」

  夏紅雲含笑道:「這個家師沒有指定,隨五師母繡點什麼好了。」

  毒桃花微微一笑道:「怎能隨便——」

  微笑著,轉臉望去胭脂魔。短短四個字,不專不謙,不卑不亢,表示了她對芙蓉仙子的敬重,也表示了自己身為胭脂魔王第五夫人的身份,吐音如珠,含蘊不盡。

  胭脂魔沉吟著道:「是的,繡點什麼好呢?」

  胭脂魔為加強思考之故,伸手搔了搔耳夾,肘腕一抬,天藍睡袍滑了下來,毒桃花立即輕輕為他拉好,不著一字,柔情自見。

  夏紅雲朝文束玉迅速溜了一眼,故意喃喃道:「繡人物俗,繡花卉,也俗,唔,倒不如——」自語至此,眼光偶然落去茶几上那卷掀開的文集上面,忽然問道:「前輩是在看一部什麼書?」

  胭脂魔好似被提醒一般,猛一擊額道:「對對,唐詩,絕代,來二句雅緻的唐人絕句!」

  毒桃花臉色微微一變,強自鎮定著點頭含笑道:「這倒是的。」

  同樣說了四個字,但滋味已和先前四字大不相同了。不過,胭脂魔並未注意到這些,他正在瞑目搜索唐詩中的佳句。

  而文束玉自夏紅雲提出要請毒桃花繡絹之後,一直恍恍惚惚的有著一種異樣的感覺到如今,他才一下子弄清楚:那條黃羅香巾,原來就是夏紅雲拿跑的。

  胭脂魔想了半天,似乎仍未想出什麼適當的句子來,這時忍不住轉臉向文、夏二人問道:「兩位賢侄有佳句否?」

  文、夏二人對望了一眼,文束玉沒有開口。不過,文束玉已猜透夏紅雲會說些什麼話出來。

  果然,夏紅雲裝了裝樣子,皺皺眉頭道:「唐詩佳句雖多,但甚多佳句均係層轉沿襲,連詩聖杜甫都不能例外,餘子之作,蓋可想見——」

  胭脂魔給引起了興趣,不禁插口道:「這方面,就你丫頭所知道的,說點來聽聽看!」

  夏紅雲故意地思索了一下,道:「譬如說:杜甫題武俟廟的『映階碧革自春色,隔葉黃鵬空好音』便係是承襲何遜行題孫氏陵之『山營空樹響,媲月自秋輝』。這兩句還算是偷得好的,因為它比原作較為韻致。至於由庾信之『白雲岩際出,清月波中上』,翻作為『薄雲岩際宿,孤月浪中翻』,就差勁多了。」

  胭脂魔不禁點頭道:「是的,庾信之『出』和『上』,要比杜甫的『宿』和『翻』清靈透逸些。」

  毒桃花一時忘情,竟也笑著插口道:「還有沒有別的例子?夏姑娘。」

  文束玉不禁暗道一聲:「毒桃花,你可上鉤了!」

  五月花夏紅雲這妮子還真沉得住氣,明明機會已經造成,她卻能不慌不忙地偏臉又想了片刻,方始驀地的一噢,抬起頭來道:「對,還有一個例子,這個例子又牽連到一位大名人!」

  胭脂魔忙問道:「誰?」

  夏紅雲答道:「李義山!」

  毒桃花微訝道:「李義山那一首中的哪幾句?」

  夏紅雲微微一笑道:「李義山的那一首,紅雲記不清楚,紅雲只記得他有兩句『何事芙渠更相失,不及從來莫作雙』,係套自梁簡文帝的『早知半路應相失,不若從來本獨飛』,這種偷法,實在太惡劣了。」

  毒桃花臉色微微一變。

  夏紅雲裝作沒有看到,嘆了口氣,接下去道:「炒一次冷飯,已經夠令人倒胃,不意後來製作樂府的人,竟又將它一炒再炒,真是令人不敢恭維。」

  毒桃花的臉色更白了!

  胭脂魔未曾留意,這時追問道:「後來又改成哪兩句?」

  夏紅雲淡淡地道:「後來改成的是:『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及從來莫作雙』!花前輩,你想想,這多沒有意思。」

  夏紅雲將繡在那條黃羅香巾上的這兩句樂府婉轉點出,毒桃花臉孔頓然由白轉青,幾乎當場暈厥過去。

  夏紅雲知道火候已夠,當下轉向胭脂魔含笑道:「我們東拉西扯,愈扯愈遠,真是不成話說,其實這種小事根本就不該麻煩花前輩操心——。」

  夏紅雲一面說,一邊站起身來,上前拉了毒桃花一把笑道:「五師母,來,帶姪女兒去您房裡,看您以前繡過的,其中有沒有一些什麼新穎的樣子。」

  胭脂魔王也點頭道:「不錯,你們進去慢慢商量著辦吧!」

  傍晚時分,文束玉和夏紅雲自魔府告辭出來,表面上的約定是:素絹留下,等毒桃花將來繡好了,或者派人送去,或者由夏紅雲自己再來拿。

  文束玉和夏紅雲回到客棧,文束玉仍然有點不放心地問道:「毒桃花真的答應了?」

  夏紅雲微微一笑道:「她毒桃花有幾條命敢不答應?非止答應,而且還感激得什麼似的,說將來如有用她之處,她一定捨命報效,你瞧我的交涉辦得多好!」

  文束玉道:「那麼你將香巾還了她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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