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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这名中年汉子,显然在等候什么人,他负手沿林漫踱,目光在每一株树干上搜视,似乎希望发现什么特别记号,但是,中年汉子失望了,那些树干上,什么也没有。最后,他仰起脸,望了望天色,喃喃自语道:“怪了,她应该比我早到呀,约好了在这儿见面的,怎会不见她在,又看不到因事暂时离开的暗示?”中年人自语至此,神色一动,突然打住,因为他忽然听到林外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沙沙脚步声。这名中年人是谁?当然就是单剑飞。

  三天前,在泰山脚下的小镇客栈内,由于一名店伙自窗下匆匆走过,使他警觉到,可怕的凶徒竟然就在隔壁六号房中。于是,他与楚卿卿二人定下脱身妙计,先后借延医治病为由,分别以白胡大夫和店伙周四之身相继遁出,而他们事先约定的会面地点,便是曲阜城内这片孔林附近。

  如今,在听清林外的脚步声之后,单剑飞犹豫了,此刻来的,绝不是楚卿卿,因为脚步声显示出,来者不止一人。他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呢?今天,不是什么节日,这么一大早,这一带应该没有闲人出现才对,他发现有人来此,既感到奇怪,别人见了他,不也一样会感到意外么?

  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单剑飞决定了:不躲。万一给人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反而不妙。同时他不能确知楚卿卿什么时候会来,错过机会再联络就麻烦了。一念甫决,眼前一亮,出现三名白衣人。单剑飞微微一呆,他没有想到来的竟是“中州白衣七儒”中的“三儒”“五儒”和“七儒”三人!三儒一身风尘,神采虽然不减洛阳见面时,但容色间却隐透着一股凝重和憔悴意味;单剑飞见了,内心甚为感动。他知道,从不分散的七儒如今仅有三人走在一起,一定是为了兑现当日在酒楼上对他许下的诺言,正在分头到处找寻他师父七星剑桑云汉的下落。

  三人见到单剑飞,也是微微一呆。单剑飞现在是一身粗俗的伙计装束,脸容又经过伪饰,三儒自然认不出来,七儒修眉一挑,转向另外两儒道:“这种地方出现这种人,成何体统?”青山不改,绿水依旧,第七儒,仍是那副倨傲不群的老脾气。单剑飞当然不会计较这些,当下别过脸孔,只做没有听得;讵知七儒似乎愈看愈觉不顺眼,竟走上一步沉声道:“喂,伙计,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假如没有什么事,请走开去,另外找个地方逛逛好不好?”

  单剑飞无法再装胡涂了,转身拱手道:“子曰:‘衣敝费用绢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又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矣!’连夫子当年都不见鄙于衣着粗俗者,阁下凭哪一点要赶在下离此?”

  三儒大讶,七儒怔了怔,改容还礼道:“余知过矣,愿恕之。”语毕,与三儒五儒径自拾级而上。单剑飞暗笑,心想:这位第七儒可爱就可爱在这种地方,生性比谁都狂,一旦被对方折服,却能勇于认过,武林人物要是都有这种风度,今天武林国便不会乱成这副样子了!

  三儒似乎只是顺道过此瞻仰一下先圣遗迹,在圣殿上没有停留多久,便即匆匆下殿出祠而去。

  单剑飞忖道:七儒中有三人在此地出现,难道是发现这附近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不成?横竖不知卿卿何时才来,我何不跟上去看看?万一机缘凑巧,竟在这地方碰上尚见过面的师父,该多令人兴奋。想到这里,单剑飞再也禁遏不住,匆匆在一株柏树上以指力划下“x-O”三个符号。表示:“人已到,暂离,请原地候。”然后,真气一提,出祠遥遥追去三儒身后。

  三儒平视阔步,一路前行,绝不回瞻旁顾,白衣飘飘,步履飘逸而快迅,似三儒这种随时随地,公然以本来面目行走天下的无畏态度,令单剑飞大感钦佩。他暗暗决定:不久的将来,待自己将全套七星剑法练好之后,一定也要这样做。不但如此,还想找一支剑佩上,要以行动来表示对玉帐圣宫通令天下武林不许有人佩剑之狂妄措施的反抗,纵然惹来杀身之祸,也不在乎。他岂能辜负“白丁”双将成全他的一片苦心,七星一门,应该有人挺身而出,为武林点燃正义之火了。

  这时日已近午,三儒走去的是一家饭铺,单剑飞停身四顾,见街角有个卖萝卜的小贩,心念一动,想到故技重施,便走过去向那小贩问道:“这担萝卜要多少银子?”

  小贩惑然道:“你全买?”

  单剑飞点头道:“是的,买回去腌干,以备插秧时给长工们下饭。”

  小贩计算了一下道:“你给三钱银子吧?”

  单剑飞又道:“连箩担呢?”小贩一怔,单剑飞两手一摊道:“这么一大担,你叫我拿什么装回去?”小贩点点头道:“那你就加上三十个青钱吧。”

  单剑飞如数付讫,接过担子,挑入一条小巷中,脱去外衣,露了里面的青衣大褂,卷起裤脚管,取出易容液在脸颈手足各处一阵涂抹,然后又把担子挑出来,歇在饭铺对面,静心守候。

  没有多久,一个小孩过来问道:“萝卜多少钱一个?”单剑飞傻了,多少钱一个呢?假如说不卖吧,第一不合情理,而且小孩子的嘴巴最难塞,万一给这小家伙嚷嚷开去,如何善其后?于是,他缓绥竖起二根指头道:“两枚大钱。”那个小孩怔了一下道:“买一个。”捡了一个大的,丢下四枚青钱,转身如飞而去,一路高声叫喊道:“小勇,小瘤子,快来买呀,好便宜的萝卜,二个钱买一个,五个大的,快来买呀,小勇,小瘤子——”

  单剑飞暗道一声:糟了!说话之间,几条巷子内已一下子涌出七八个孩子,一齐向担子这边奔过来,还有几个大人,在拦住一个孩子问明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也都招呼着陆续走过来,单剑飞见了,更是心慌。他并非舍不得几钱银子蚀去,问题是,抢购之下,这担萝卜难保不马上卖光,等会儿他怎能挑一付空担子作掩护?大人孩子一群都围过来了,单剑飞慌不迭地拿起一把萝卜道:“两个钱的,就只剩下这一把了!”一个大人问道:“其余的呢?”单剑飞发下狠心,答道:“八个钱一把!”那人向先前买过萝卜的那孩子皱眉道:“怎么回事!”单剑飞递出手中那把萝卜道:“这几把有点烂,所以便宜点。”手底下略施暗劲,自非等闲人所能觉察,那人接过去一看,见那把萝卜已蒂萎皮糜,不禁摇摇头,又送了回来,口中自语地道:“八个钱一把?好贵!”先前那孩子嚷道:“他乱抬价,我刚才买的一点不烂,看,我只吃掉一个。这儿还有四个,你们瞧哪里烂了?”单剑飞哦了一下道:“那么是你拿错了,换这把去,吃掉的一个算我倒霉,余下的那四个给我拿回来。”

  那孩子鬼脸一扮道:“你想!”拔起小腿,转身没命地溜趣。大家以为是场误会,也就一哄而散。相继离去。这时,三儒正自饭铺中走了出来,单剑飞将筐绳抖抖直,头一埋,老练地将担子挑起,摇摇晃晃,悠悠闲闲地再度跟在三儒身后。

  三儒出西城偏左的归德门,约百来步,左拐,过一道宽而短的石板桥,在一所占地极广的大庄院堡楼前面停下来。单剑飞远远在桥旁歇下担子,故意以袖拭额,装出一付挑累了的样子,他见这所庄院四周绕着护河,沿河垂柳浓密,庄院虽大,四下里却是鸡犬不闻,静得有点神秘,也静得有点可怕,尤其是三儒现在找来,其非普通官绅之居处,单剑飞暗忖道:这是什么所在?

  就在这时候,堡楼上飘下一个冷冷的语音道:“如果本人没有走眼,三位大概就是‘经’‘典,‘艺’‘雅’‘乐’‘法’‘兵’等‘白衣七儒’中的‘艺乐兵’三儒吧?”并立着的三儒互瞥一眼,由第三儒,“艺儒”答道:“朋友好眼力,如果在下兄弟没有猜错,朋友大概就是以博闻强记,手辣心狠见称黑白两道的‘地府书生’阴井明阴大侠吧?”

  堡楼上“咦”了一声,一时未见响应,显然于暗中发话的那位“地府书生”,被一语道破身份,着实吃惊。停了片刻,方又听得地府书生冷冷接问道:“三位有何贵干?”第五儒,“乐儒”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愿见贵教胡教主面谈一事。”

  单剑飞为之一震,忖道:胡教主?这儿就是天魔教的总坛?堡楼上轻轻哼了一声,意思大有:“你们配么?”

  不过这位地府书生虽狂,白衣七儒的名头在武林也不算小,看样子他似乎也不敢过份开罪。所以,接着传下来的话尚还听得过去:“本教惯例,必须先弄明白来访者用意。欲谒见教主不妨,敢请先将来意说明,本座方好通报!”

  第七儒,兵儒冷冷一哼道:“否则呢?”

  地府书生有气了,嘿嘿一笑道:“否则请回!”语毕又是嘿嘿一笑,旋归寂然,似乎已离楼他去。

  兵儒沉声向艺乐二儒道:“三哥,五哥,我们进去!”堡楼一声断喝道:“敢!”喝声过处,三条黑色身形巨鹰般联翩扑下,单剑飞凝目打量过去,下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鲁山三煞,丑煞任见欧、独臂擎天煞包波和独眼青龙煞司徒干云。刚才那一声:“敢”,是发自丑煞任见欧之口。艺、乐、兵三儒飘身退出丈许,三煞于三儒原先立足处弄地,丑煞朝天鼻一掀,阴阴地道:“从速盘算一下吧,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

  艺儒平静地道:“想不到鲁山三煞又跟上胡教主了,三位来势汹汹,是为了执行贵帮帮规,还是假公济私,算一算七八年前那笔老账?”

  三煞脸色一变,眼中同时露出凶光,单剑飞明白了:白衣七儒并非等闲人物,天魔教之所以这般拒人千里之外,原来是鲁山三煞以前曾吃过白衣七儒的亏,敢情那位什么地府书生大概也不例外。

  丑煞嘿嘿阴笑道:“上次是三对七,今天则是一个和尚一口钟,对不起,白衣七儒难得分次家,鲁山兄弟不肖,今天这个便宜是占定了!”

  艺儒脸孔一沉道:“武林朋友们都知道的,中州白衣七兄弟一向是有几个走在一起,应敌时便是几个出手,对付三两名跳梁小丑如此,对付千军万马也一样。问题是今天在下兄弟要见的是天魔教主,且待见过贵教主之后,三位如有兴致,在下兄弟再陪就是了!”

  丑煞仰天怪笑道:“现炒现卖岂不更好?只要将咱们兄弟打发了,还愁咱们教主不开中门相迎吗?”

  艺儒未及回话,兵儒厉喝一声:“丑鬼,你接着了!衣袖一抖,撤出一支鸟光闪闪的铁尺,猛向丑煞任见欧腾扑去。中州“经典艺雅乐法兵”等七儒,武功各有所本,但是其使用兵器的,则仅有一个第七儒“兵儒”。兵儒这支铁,“量天尺”,长约尺五,不知系何种质料所铸造,具有磁性吸力,专破各种暗器,近身使用时,兼具有判官笔与宝剑点、打、砍、削的威力,兵儒虽非七儒中武功成就最高的一个,然凭着这支量天尺,颇为七儒挣得不少威望。

  艺儒与乐儒见兵儒已经出手了,当下再不答话,一声长啸,分别飞取独臂擎天、独眼青龙两煞,片刻间,六人三对,身形翻滚,沙飞石走,呼叱连连,直杀得难解难分。

  单剑飞早将萝卜担踢到麦田中,这时隐身柳树后,手拊腰间铁骨棍,心跳如鹿撞,拿不定是否要出手相助于三儒。

  这段时间内,有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便是尽管庄外厮拼得天昏地暗,庄内却不见丝毫动静,连那座堡楼上也是声息全无,那位第一个答话的“地府书生”,更是踪影不见,好像真的离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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