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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就算这小子能勉强改成,想来也必然漏洞百出,这小子既声明不动原词旨意,到时候随便挑两处毛病还愁没有?

  柴学士愈想愈感安慰,于是阴阴一笑,道:“果然高明,改来听听吧。”

  楚卿姑娘冷笑道:“得先问一声,你阁下能不能?能,阁下先请。不能,请向在座酒友们公开表示一下。”

  这一手可将那位柴学士整惨了,说不能,丢人,说能嘛,马上得兑现,如不明白表示,势将留给对方一个下台借口,万一对方唱的是空城计,却因自己狠不下心肠而功亏一箦,岂不便宜了这小子么?

  柴学士心念疾转,终于向四下朗声道:“不才无可应命,谨洗耳以待这位兄台赐教!”

  楚卿姑娘满足地一笑,抬脸朝左右看了一眼,道:“关于宋代的词,有所谓‘山抹微云秦学士,露华倒影柳屯田’。大家都知道的,‘山抹微云’和‘露华倒影’都是两句词,秦学士是秦观,柳屯田是柳永,而‘山抹微云’便是前者名作‘满庭芳’,的首句,现在请大家先默忆一下‘满庭芳’的原词文,以便等会儿对照在下游戏之作,聊博一粲。”

  秦观满庭芳原词为:“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染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首通篇协“元韵”的满庭芳,在当时,正是众口交传的时候,诸人自是耳熟能详,楚卿姑娘说完不久,一个个便即轻轻倾首,表示已经照做,现在只待她将易押“阳”韵的一首满庭芳念出来了。

  楚卿姑娘眼角一飘单剑飞,饮了一口酒,朗朗高诵道:“山抹微云,天连衰草,面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红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秦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虽系朗诵,而非高歌,然音色间,依然抑扬顿挫有致;原来的元韵,低回沉郁,如今的“阳韵”,声调微亢,如泣如诉,更能表达出无限的慨叹和苍凉。

  楚卿姑娘诵毕,满楼静寂如死,隔了好半晌,一片狂呼叫好之声,这才轰然响了起来。

  有人拍膝拍桌,有人激动得只能张口发出“啊啊——”之声而不能吐出一语,另外有人,什么表示也没有,干了一杯又一杯,喝酒如喝茶。

  等到骚动平息,那名柴学士和他那四五名儒士伙伴,早已溜得不知去向。

  忽然间,单剑飞心情紧张起来。

  那名蓝袍中年人目光闪动了一阵,好似从楚卿姑娘这番改词行径上证实了什么一般,身子一长,离座径向楚卿姑娘走去。

  走到楚卿姑娘桌前,双手抱拳一拱,道:“冒昧得很,请问这位兄台是来自君山的单飞单少侠么?”

  楚卿姑娘微微一愣,眼睛眨了眨,注视着对方反问道:“我们以前什么地方见过?”

  蓝袍中年人见楚卿姑娘没有否认,脸上不禁现出一片喜色,当下忙答道:“没有,没有,今天尚是初见。”

  楚卿姑娘讶道:“那么你怎么知道在下是谁呢?”

  蓝袍中年人又拱了一下手道:“敝人有位拜弟,亦曾参加去年君山玉帐圣宫所举行之考选大会,他本人虽然未入选,但回来后却对单兄甚是景仰,说单兄文武全才,人品俊逸,气质不凡,一直念念于心;敝人适才见兄台言词举止,颇与拜弟当日之描述者相吻合,不禁油然生出识荆之意,卤莽之处,尚望单兄多多包涵——”

  说着,腰一躬,又待抱拳作揖下去。

  楚卿姑娘微笑道:“好说——”

  蓝袍中年人趁楚卿姑娘说话分神之际,平举眉际的双拳,突然化指,分向楚卿姑娘双肩闪电般点到。

  单剑飞见情大吃一惊,双手一按桌面,正待腾身扑出,心头一动,忽然又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楚卿姑娘上身一晃,双肩显然已遭点中,瞠目骇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酒客们大哗然,蓝袍中年人霍然偏退半步,衣袖一甩,唰的一声,桌面上插着一支明晃晃的匕首,匕首虽仅有三寸左右露出外面,但乌木柄仍在颤动不已,劲道之强,盖可想见。

  一见凶器,酒客们顿又安静下来了,楼梯口,悄没声息地同时涌现出十数名与蓝袍中年人衣着相同的中年汉子。

  蓝袍中年人目光灼灼地四下一扫,手指楼梯口,向众酒客沉声说道:“在下惊雷手鲍安之,为‘天魔教’鱼台分坛坛主,这些便是敝分坛的弟兄,请君幸勿妄动!”

  又朝楚卿姑娘一指,接着道:“这位是君山‘玉帐圣宫’逃犯‘单飞’,敝教及天下各门各派近接圣宫知会,嘱托代为缉拿此人,本人虽未见过他,但却知之甚稔,适经套间,果然无误,我们马上带人走,诸位可以安心继续喝下去。”

  众人惶然禁口,惊雷手手一招,楼梯口十数名中年汉子,立如旋风般卷至,将楚卿姑娘团团围住。

  楚卿姑娘缓缓站起道:“不须麻烦,要去哪里我跟着走就是了。”

  惊雷手狞声一笑道:“君山方面已经交代过,说你骨头虽硬,武功却甚有限,加上你双肩穴遭受制,如想蠢动,不啻自寻死路,你自己斟酌着办好了。”

  楚卿姑娘仰脸道:“请惠酒账。”淡淡说罢,用脚踢开桌椅,垂着双臂,径向楼梯口昂首走来。

  天魔教众教徒如影随形,紧跟在后,单剑飞摸出一块碎银,向附近一名伙计招招手,那名伙计显然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见招连忙走过来将银子接住。

  酒楼前面已备好一辆马车,惊雷手喝令楚卿姑娘进入车厢,自己则与众教徒跳上马背,一阵呼啸,押着马车向北城而去。

  单剑飞模摸长衫里面,腰间插着的铁骨棍,觉得歇宿的地方除了两匹马,以及一些无关重要的零星物件外,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东西,于是,毫不迟疑,提气拔步便追。人追马,本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前面十余匹马中因为夹有一辆马车的缘故,奔驰的尚不算太快。

  这时雨已停,但天色却黑暗得很,给予追踪的单剑飞不少方便。

  教徒们出了北城,沿官道,一路向北,方向所指,正是泰山方面,单剑飞遥遥紧跟着,心里抱怨道:她有车坐,倒蛮舒服的,我可给累惨了。

  此时此地,单剑飞居然还计较到这些,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事实上,一点也不!此刻单剑飞抱怨的,可说全是实情。原来他发觉楚卿姑娘被监视之初,虽然紧张,却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至少在目前,楚卿姑娘一身武功尚不在自己之下。那名惊雷手看上去虽然精明,但说什么也不会是楚卿姑娘的敌手。及至惊雷手骤然下手,他又曾着实震动了一下,可是,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事,便是楚卿姑娘被袭之前的笑容。

  她当时口说:“好说——”,脸上笑意盎然,眼角却飘向单剑飞这边;她难道还会对那名惊雷手真有好感?当然不可能,因此,单剑飞刚双手按上桌面,忽然悟及楚卿姑娘先前那种含有神秘意味的笑容,于是,他明白了,楚卿姑娘原来早瞧穿对方会来这一手。换句话说,她给点中,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单剑飞遥望着前面奔驰的骑影,不禁暗暗摇头苦笑:这妮子真比小叫化舒意还要调皮。

  奔驰了一个多更次,渐渐远离鱼台县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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