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慕容美 > 金步摇 | 上页 下页
一四


  真个是“宫样衣裳浅画眉,举袂含羞忍笑时”。跟见十二金钗这种花娇媚态,令棚中一千武林人物,几乎人人为之魂销。

  单剑飞却甚感不解,心想:“真是少见多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时,但见紫衣少年身躯一旋,向台下从容笑吟道:“八百烟波罗众国,洞天台殿玉帐宫!”

  单剑飞点点头,忖道:“好!洞庭烟波八百里,君山在道家亦有第一洞天福地之称,吟来不着斧,甚见痕功力。”

  棚中其他人,则盲目地喊了一声好。紫衣少年竟和小叫化舒意一样,未同左右花相作揖,径往后台走入。

  经过紫衣少年展露了这么一手令人咋舌的无上轻功以后,一时间,人人自惭形秽,益发无人敢再上台了。

  众人正感犹豫沉闷之际,忽听台后花令扬声宣示道:“全场肃静,圣女升殿!”

  细乐悠然而起,乐声中,两婢前导,两婢后随,一名秾纤合度,头戴玫瑰冠,面垂紫罗纱的紫衣女郎自后台缓步而出。

  全场鸦雀无声,十二金钗及左右花相一致离座起身。

  这名紫衣玫瑰圣女,一身衣着远较“左右花相”与“十二金钗”简单,仅在一身紫色劲装外面加披了一袭紫纱薄披;饶是如此,行止间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雍容华贵气质,仍非“十二金钗”与“左右花相”诸姝所可比拟。

  圣女就座,秋波横扫,点点头,花相暨十二金钗先后落座。

  就在这时候,一条伟岸身形,突自谷外闪射而入。

  台上台下,相继转头朝来人打量过去,但见来人不过三十出头年纪,长方脸、广额、隆准,双目精光奕奕,一身青绸劲装尽是沙尘和汗渍,神色充满了烦躁和憔悴,来的正是“华山五剑”中的“五剑毕义度”!

  五剑进入凉棚,目光回扫,忽向就近的一名镖师模样的中年人问道:“蔡镖头,我那师侄申象玉来过没有?”

  姓蔡的镖师极为尴尬地点了一下头。五剑怒目道:“人呢?”

  姓蔡的镖师眼角一溜武台,苦笑笑没有开口。

  五剑牙一咬,脸色顿转铁青;身躯霍地一旋,一声闷吼,突然顿足振臂,向台上扑射而去!

  台上,玫瑰圣女、左右花相,以及十二金钗,一个个妙目凝注,端坐如故,容得五剑身形飞临武台上空,左右花相同时沉喝道:“废了!”

  十二金钗,应声扬手,十二蓬闪光银蕊,闪电般向五剑面门集射而至。

  五剑急怒攻心,毫无防范,身形一滞,双手掩面,自台顶仰天摔落!

  同一时候,捧剑五婢中,一婢仗剑循纵飞身而下,剑起处,眼看五剑身首就要分家,就在这一发千钧的剎那,凉棚中突有人发出一声断喝:“剑下留人!”随着断喝,一条身形自凉棚中疾射而出,去势之速几较适才上台的那名紫衣少年犹有过之。

  仗剑婢微一错愕,来人已至身前,左手一拂,点了五剑三处大穴,右手一抄,将五剑轻轻挟起,动作之快,有如巧手穿针,敏捷而自然。众人看清此人相貌,均不禁为之一呆。谁也没有想到现下奋勇救人者竟是那个水泡眼、黄板牙、猥琐而暧昧的山羊胡子丑老人!

  丑老人挟起五剑,并无放脚逃跑之意,当下但见他手捻山羊胡,跨前一步,向台上嘻嘻而笑道:“我的小宫主,假如老夫多事小宫主会见怪么?”

  说也奇怪,台上那位视五剑派掌门如奴仆,进出少林,如入无人之境的玉帐仙子嫡系传人玫瑰圣女,这时在看清来人为谁后,微微一怔,竟然改容倾身,含笑答道:“聂老好说,您老瞧着办也就是了。”

  丑老人似甚快慰地哈哈一笑道:“老夫二十年未履江湖,好多人都已将老夫忘得干干净净,老夫缩头时,宫主最多刚刚出世,而今居然断然卖老夫这么大面子,佩服,佩服,就凭宫主这副慧眼,今后二十年,武林中的天下算是你玫瑰神女的了!”

  语毕,正待挟着五剑离去,不想就在这时,谷外突然传来一阵怒詈道:“你这杀千刀,老不死的,无缘无故向老娘讨银子添新衣,老娘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怎么样?老娘没料错吧?你这老不死,杀千刀的——”

  随着怒詈,旋风般卷到一条人影,枯发飞舞,寿拐高扬,正是那个面如鸠盘的老婆子。

  丑老人变颜变色,先颇惊惶,继而瞥了瞥腋下的五剑,神色一缓,忽然镇定下来。

  鸠面老妇奔至近前,寿拐正待劈头砸下,及至见到丑老人那副夷然不畏之色,反而呆了一呆,一时举拐不下。丑老人捻着山羊胡,眼角一溜腋下晕厥的五剑,悠然露出一对大板牙笑道:“小老儿若不适时赶至,这小子将一命不保,请问贤妻,小老儿哪一点错了?”

  鸠面老妇一声啊,突然扔去手中寿拐,一把将五剑抢抱入怀,呼天抢地的干嚎起来:“义儿,义儿,你要有三长两短,将来九泉之下,我这做姑妈的又拿什么向我那死鬼弟弟交代啊!”干嚎一收,忽然抬头厉声道:“谁下的手?快说!”

  丑老人信手一指。“打那边走的,临走时说什么:‘如有不服,尽可找去天山——’小老头救人要紧,一时也没有听清楚,唉唉,说来实在是愧对贤妻!”

  鸠面老妇跺足大骂道:“天山?哼,天边,老娘也要赶上那个狗贼!”说着,便待纵身而起,丑老人急忙喊道:“且慢!”鸠面老妇扭脸叱道:“噜嗦个什么劲儿?”

  丑老人从容不迫地俯身捡起那根寿拐,双手平持,躬身送过去赔笑道:“贤妻怎好丢下这个?还有,贤侄伤势不轻,人不妨交给小老儿,小老儿别的不行,关于疗伤,贤妻是知道的。”

  鸠面老妇人无词可驳,以人易拐,杀气腾腾地依着丑老人所指方向一路泼骂而去。

  丑老人稳了稳身躯,捏着手指,喃喃计算着道:“天山——一来一回——唔——这一次可要清静一段日子了。”

  边说边走,不多一会儿,也于谷外消失不见。

  这一幕是可笑的,但是,谁也没有发笑的心情,尤其是单剑飞,一直疑忖道:这对怪老夫妇究竟是谁?

  疑忖间,台上忽然响起玫瑰圣女冷冷的语音道:“现在,时辰无多了,欲投效圣宫者,请勿犹豫,今日散会后,洞庭方圆八百里之内,将划为圣宫禁地,任何武林中人,非经本圣宫许可,不得擅入一步,违者处死!”

  单剑飞心头一震,迅忖道:这怎么行?我奉命找“姓白的”,必须在洞庭一带游荡,离开洞庭,又去哪里找人?

  他想着,一发狠心,毅然长身而起!

  虽然这时候的他,一身轻功已能做到越众腾射,然后一个起落直上台面,然而,他没有这样做;跨越人家头顶是一种逾节的:张狂行为,他不习惯;同时他觉得,除非应变对敌,一点泛泛的轻身功夫,也无衒耀之必要。

  于是,他从石墩的行列中,昂首阔步走出去,直至台下,方提气一跃登台。

  今日与会之少年英豪,无一不是鲜衣怒马,而现在挺立在台上的单剑飞,背背旧行囊,一身旧布衣,显得十分寒酸,然而,他衣装虽然寒酸,眉宇间那股挺拔俊逸之气,却为前所未见,这一现身,犹如满池浮萍一支荷,台上台下,眼界突然为之一亮。

  尤其是那位正中宝座上的玫瑰圣女,更是秋波盈注,目不转瞬,单剑飞吸气定神,然后上跨一步,向宝座中一抱拳,注目朗声道:“在下单剑飞,有一事拟先向圣女请教,未知可否?”

  台后花令,不期然发出一声轻噫;玫瑰圣女举臂微扬,阻住花令发言,然后朝单剑飞缓缓颔首道:“说来听听。”

  单剑飞从容地说道:“就是想知道圣宫今日除了招收‘花奴’、‘花隶’之外,是否尚需他项人才?”

  玫瑰圣女望着他,不答反问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单剑飞端容道:“单某虽仅为一名少林逐出门墙的俗家弟子,流落江湖,无处栖身,但自信尚不致因饥寒饱暖所袭,而作贱到自甘为‘奴’为‘隶’的程度,所以,单某若蒙圣宫另予安排,单某愿尽一己之能,自食其力。”

  玫瑰圣女淡淡问道:“除武功外你有何能?”

  单剑飞岸然答道:“粗细皆能,粗能劈柴担水,细能司帐司札!”

  玫瑰圣女道:“曾于少林习艺几年?”

  单剑飞答道:“三年有零。”

  玫瑰圣女道:“后因何事见逐?”

  单剑飞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打柴晚归,不愿接受杖刑而自请除名!”

  玫瑰圣女轻轻一叹,自语道:“是的,这正是少林之所以为少林!”眼光一抬,又问道:“关于文事方面,你是说粗通翰墨?抑或经史诗词皆曾精涉?”

  单剑飞躬身道:“学无止境,虽兼涉,曰精不敢。”

  玫瑰圣女注目道:“前人咏君山之作,不胜斗量,在你以为哪一首最好?”

  单剑飞道:“诗为心韵,随感而发,词意因境遇而异,忧乐不同情,贬颂不并格,颇难泛论,君山乃山中之仙,如以秀逸而言,似数雍陶易之‘风波不动影沉沉,翠色全微碧色深;应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为佳。”

  玫瑰圣女听得不住点头,注目间,忽又问道:“唐代诗人,有幸有不幸,就你所知,其中遭遇最堪人叹息者,应该数谁?”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