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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丑老人叹道:“华山‘龙吟剑’虽然死得不值,但能调教出这么一个几乎不比‘五剑’那五个师叔差劲的徒弟,也亏他的了。”

  单剑飞听呆了。黄衣青年竟是华山掌门人“龙吟剑”的徒弟?世上会有这等禽兽不如的冷血人物?师父头颅尚温,居然竟为女色之追逐而忝然事仇,甘遗骂名于百世?

  单剑飞由愤怒而转入深沉的悲哀;今日武林,成何世界?这是谁造成的?谁还在鼓励这股污流,欣见其泛滥?

  他忍不住再朝那位丑老人望去,此老之年龄、阅历、语气,以及有着那么一位身具骇人功力的老伴,在武林中当属前辈异人,然而,瞧他这样子,显然是个老不正经,尤其刚才他对一死一活,华山师徒二人的评语,弄不清他究竟是褒是贬?他到底是正是邪?

  这时,第二名上台了,竟是小叫化舒意,单剑飞不意这小子这么滑溜,刚刚还在身后,一下子居然抢去众人之前,由此可见这小子也颇有两下子的了。

  小叫化上台没有戴凉帽,青衫合身,手脸干净,眉是眉,眼是眼,看上去相当英秀,但他望也不望五婢盘中剑,双手一抱拳,然后嘻笑着,一派孩子气地打出一套掌法。

  “这小子打的‘醉仙掌’?”

  “大概是丐帮弟子吧?”

  “可能是。可是,这就怪了,‘风雷叟’那个老叫化头儿,人如其名,脾性之烈,无以复加,丐帮这小子怎会有这个胆子的呢?”

  “嘻嘻——这个——你哥子也是过来人——十五六,气血方刚,再说——一旦进入圣宫,十个风雷叟又待如何?”

  在一片窃窃私议中,小叫化一趟掌法打完。火候虽嫌不足,但行招走式却是灵活异常,势子一收,也博得不少采声。

  采声停歇,“殊卿”瑞香姬转向主试席颔首道:“合格,应录乙榜。”

  后台尚未传出花令的吩咐,小叫化眼珠骨溜溜一阵滚转,嘴唇翕动着,好像生怕到口的话再不说出来可能会忘了似的,腰干一挺,朗朗唱道:“湖光春色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棚中有人喊了一声:“要得,格老子的!”

  台上十二金钗也有数名点头表示赞许,小叫化如获大赦般,连向左右花相作揖也给忘了,身躯一转,急急朝台后奔去。棚中众人见了,哈哈大笑。台上左右花相眼角互瞥,似乎也觉有趣。

  就这样,一个时辰不到,已有二三十个人顺利通过人录,其中有能文的,也有不能的;武功成就,亦复参差不齐。

  不过,这二三十人年纪都很轻,仪表大致也都不错;看到录取标准这般宽松,接着上台的可就踊跃了。

  有一件事,颇令单剑飞欣慰,就是除了第一个上台的那名黄衣华山弟子以外,再未出现五剑派门下。

  又半个时辰过去,又有二十余名上榜。

  这时在台上应试的,是一个一身白衣,操山西口音的青年汉子,手上使的,则是一对判官笔。直到此人演完收住势子,单剑飞方才看清,此君不是他人,正是“太原三英”中的那位“老人”:“白面书生”吴之尤!

  白面书生双笔一合,面转台下,想了想,朗声吟诵道:“当时避世乾坤窄,此地安家日月长;草色几经坛杏改,浪花犹带洞庭香!”

  白面书生吟毕,面呈得色,向左右花相作完揖,移步便想进去后台。

  台后花令突然含笑喝止道:“且慢!”

  白脸书生脸一抬。台后传出花令的轻笑道:“这位新选‘花隶’如何称呼?”

  白面书生转疑为喜,心花怒放,心想殊遇来啦,这么多入选者,谁都没有当场报名,自己这次例外,不是遭到青眼垂瞇还有什么呢?于是,强抑着一股喜悦,端正身躯朗答道:“吴之尤!梁山军师吴用的吴,之乎者也的之,尤——尤——就是——就是“无耻之尤’的‘尤’。”

  台上台下,哄然大笑。

  白面书生一时情急脱口,要收回已然不及,这时羞恼交集下,忽又大声道:“小可外号:白面书生’,是‘太原三英’老大!”

  台后花令笑道:“谁问你这些了?”

  白面书生满脸大红,益发进退失据。

  花令笑了笑,接下去道:“还有,刚才那首诗是你自己的作品吗?”

  白面书生道:“不是。”

  花令又问道:“那么,说得出它的出处吗?”

  白面书生期期道:“这——这个,小可一时可——可记不起来了。”

  花令笑着道:“假如你是真的记不起来,那么,本令可以告诉你:这是唐人李泉的一首诗,诗题为‘咏桃花洞’,最后一句是‘浪花犹带洞桃香’,而不是‘浪花犹带洞庭香’,‘桃’与“庭’在诗中虽然相差有限,但桃花洞在桃源县,放生潭,在桃花江南岸,离这儿路程可不算短呢!”

  台下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单剑飞暗暗心惊,他真还没有想到圣宫中一名花令竟然如此博闻强记。

  白面书生羞愧无地,俯下头嗫嚅着道:“是——是的,谢大姐指教。”

  花令继续说道:“本令前已交代明白,诗词不限己作或前人之作,其目的在考查应试者兼涉旁通的程度,不通并不要紧,但像阁下这种‘错将洞桃作洞庭’,就不免有藐视蒙混本圣宫之嫌了!”说至此处,语音一沉道:“姑念错在无知,现在滚下台去吧!”

  台下众人大感意外,松时那么松,严起来又这么严,玉帐仙子行事,当真还跟当年一样,太难捉摸了。

  白面书生呆了片刻,脸上红白轮转,却只好无趣地走下台来。

  经过这阵波折,台下立即响起一片唧唧喳喳,良久无人登台。单剑飞正皱眉间,耳边忽闻有人轻笑道:“兄台怎不上去一显身手?”

  单剑飞回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低叫道:“啊,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坐在小叫化空下来石墩上的,正是元宵夜在襄阳有过一面之缘,至今尚在他念中的那名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笑了笑道:“刚来没多久,怎么样?上不上去?”

  单剑飞打趣道:“你呢?”

  紫衣少年轻声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既入江湖历练,当然必应身入其境,看一看所谓圣宫究竟是什么样子才是道理了。”说着,身子一站,侧目笑接道:“我先上,你接着来!”语毕,不待单剑飞再有表示,双肩微晃,原地越众平射而出。

  凉棚离武台,隔有三丈余,武台高逾五丈,普通登台者,多是步出凉棚,至台下,方始提气而升;而现在的这名紫衣少年,一气平射四五丈,中途不借力,不改去势,人至台边,竟能振衰上扬,飘飘落于台面中央。

  一阵奇寂,然后是一阵轰雷般的欢呼,单剑飞不由看得呆了。先后两次,对方没有问他姓名,他也忘了向人家请教,两人只是灵犀暗通,彼此有着一见如故之感,他只觉得对方人品挺俊,眉宇间秀气洋溢,却一直没有想到对方会武功,当然更想不到对方武功已有如此惊人成就!

  单剑飞感到不胜惋惜,心想:“我惭愧没有能阻止他上台,至于奉陪,可万万办不到了。”

  台下狂呼,台上的十二金钗和左右花相也似乎深受震动,十二金钗十二双秋波,一致凝住,眼波中充满讶异之色,左右花相脸上轻纱微微飘动一下,两人都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

  台后花令突然高声叫道:“免试。这位取了!”不知怎的,竟忽然咭咭一笑,又道:“武功可免,文事方面却不能通融!”更怪的是,花令这样一说,十二金钗一个个抿唇低下头去。一派忍俊不禁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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