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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那位衡山了尘和尚,显然没有辜负这一次抬高自己身份的千载良机。

  这和尚究竟是用的什么手法,无人清楚。只知这一天辰时甫过,那些在南湘一带,稍为有点头脸的人物,便即先后陆续赶到。这批在湘南卅六府,全有着响亮字号的两道人物,总数约在五十名上下,到达之后,分别由那位红光满面,喜上眉梢的了尘和尚,以主事人姿态安置在前殿两廊落座。

  另外,由八名衡山弟子,暂充门禁,凡桂阳本城的好事闲人,则悉被挡驾于法华寺外。

  日正中天,午时正,应邀赴约之笔掌两尉,于一阵的得得蹄声中,双双到来。双尉身后,另外跟着两匹坐骑,马上两人,一个是快手郑全福,一个是铁胆祁连升!

  主仆四骑这一出现,寺前广场上,立即轰然响起一阵欢呼。

  因为,在此刻广场上那些本城无知闲人的心目中,只知道现在来的是他们桂阳府的两个大英雄,“掌尉”邱老爷,“笔尉”朱老爷I

  他们要是能够知道,两榜人物,序等至严,今天,他们的“邱老爷”和“朱老爷”,在遇上寺内那对表兄妹,将会产生何等;结局的话,此刻这阵欢呼,也许就要变成一阵唏嘘叹息了!

  闲人纷纷让道,四骑来至寺前同时飘身下马,马缰一扔,大步入寺。

  分坐于前殿两廊的那批道中人物,与朱邓两人,本乡本土,自然都是熟面孔。这班人虽然全都抱着幸灾乐祸心理,知道今日之局,朱邱两人势将有败无胜。但是,以他们每个人本身之声光,却尚还得罪这对老表兄弟不起,所以,这时问好请安之声,此落彼起,虽然全是客套文章,场面倒是热闹非凡。

  朱、邱两人,充耳不闻,并肩下阶,径向正殿方面走去。这边的浮泛应酬,则由“快手”和“铁胆”两人分头处理。

  迎面正殿上,一名两腮垂肉的灰衣和尚抢步迎出,双掌一合,朗声含笑道:“两位端的守时……”

  掌尉邱蓬飞环眼一瞪,精光进射,大有发作之势,笔尉朱家椽忙以肘弯一碰,同时拦着发问道:“那两位来了没有?”

  了尘和尚连忙堆笑道:“来了,来了,正在后殿用茶,马上就出来。”

  掌尉邱蓬飞沉声冷冷道:“劳神催驾,我们兄弟,就在这里等着了!”

  了尘和尚应得一声遵命,方自转过身子,却见那对表兄妹已自殿后,谈笑风生地走了出来。

  双方显然都还是第一次见面,四人八道眼光,在相互打量过一阵之后,首先金紫凤转向她那位黄衣表哥道:“这两人看上去,果然都满正派的,还好只须点到为止,要是非分死活不可,我就真狠不起心肠来了……”

  雷光祖哈哈大笑道:“全是傻话,古语说得好,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枯骨’,何来‘名将’?远的不谈,只举一个近例:试问前此之‘鞭’‘铜’二尉,要不是一个断臂,一个残足,‘佟宗义’与:谢奕方’两个,又从何得来‘刀尉’和‘剑尉’美衔?”

  金紫凤迟疑地道:“佟谢二人跟我们今天的情形,恐怕有点不同吧?”

  雷光祖大笑道:“所不同的,不过是际遇和手段罢了!安知当年鞭锏双尉之怒火非由佟谢二人所撩拨而发?”

  金紫凤沉吟道:“我想……”

  雷光祖侧顾道:“表妹想什么?”

  金紫凤抬头道:“我想还是先照来路上,小妹所提议的那个办法试一试。”

  雷光祖连连摇头道:“愚兄不以为然。”

  金紫凤不悦道:“为什么?”

  雷光祖道:“那样做,纵然达到目的,也不光彩。”

  金紫凤轻咦道:“不光彩?”

  雷光祖点头道:“是的。因为外人也许会误会,我们之能取得尉号,全是倚仗你我父亲之赫赫威名!”

  表兄妹俩一问一答,浑似不觉尚有他人之存在。尤其后面这段话,更令人如堕五里雾中。照两人语气听来,就好像他们今天,尚有一个温和的方法,可以轻而易举的便将笔掌双尉之封号取得似的。

  笔掌双尉,究竟是有了几岁年纪的人,大世面,大风浪,在两人这一生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故尔这时均能保持长者风范,静立殿下院中,始终不发一言。

  接着只见大殿上金紫凤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仿佛忽又找到一个新的理由,头一抬,说道:“那还不是一样么?”

  雷光祖显然一下没有听懂,眨眨眼道:“什么一样两样。”

  金紫凤振振有词地道:“等会儿我们分别胜了他们两个,纵使凭的是真功夫,但遇上那好生是非的人,仍然会说他们是畏于我们金雷两家之威势,而故意放了一手,那时有口难辩,还不是照样‘不光彩’?”

  院心中朱、邱两人互望一眼,摇头苦笑不已。

  殿上雷光祖再度发出一阵大笑道:“这就不同啦!”

  金紫凤道:“哪里不同?”

  雷光祖化大笑为冷笑道:“如果依了你那慈悲心肠,只求‘点到为止,,那自然难免他人闲言。反之,深如在:到’字旁边加上两笔,改变为‘点倒为止,,请问谁还有话说?”

  这位煞相之子,心性好不毒辣,前殿两廊诸人听了,全都为之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当初竟以为这对表兄妹年纪轻,玩心重,只是要笔掌双尉难看难看,现在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原来这位煞相之子,为了要向天下人证明,他们取得尉号凭的是真才实学,竟不惜笔掌双尉重伤致残,甚而至于命丧当场!

  掌尉邱蓬飞双目喷火,直气得全身索索发抖。

  笔尉朱家椽传音相劝道:“蓬飞,反正都是一回事,气它作甚?这姓雷的小子,煞透华盖,如果不走正途,早晚必为武林中一大祸害。等会儿这小子选上的,尚不知是你还是我,我们兄弟的一套玩艺儿,固然无法与金雷两家之武学抗衡,但也不至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所以,我说,我们哥儿俩,最好都能沉住一点气,等会儿捞到一把算一把,咱们两个毁了不足惜,万一能叫这小子留点破相,对今后整个武林而言,总是一桩功德!”

  掌尉经此一劝,果然平静不少。同一时候,大殿上那对表兄妹之间,争执又起变化!

  金紫凤坚持道:“不,还是要试一试。小妹认为,如能那样夺得封号,事实上也已经够光彩的了!”

  雷光祖对他这位刁蛮的表妹,似乎不敢过分违拂,当下只好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好,就由你作主便是!”

  金紫凤于是转向了尘和尚,手一招道:“你过来!”

  小妮子之神气,几与召唤一名小厮无异,但那位了尘和尚却如同接获纶音一般,弓着身子快步走过去,满脸赔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金紫凤根本不管男女僧俗之嫌,一手拈着和尚歪送过去的耳把子,一面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

  只见了尘和尚连连答应着道:“好,好,是的,贫僧省得,是,是,姑娘放心!”

  旋即僧衣大袖一摔,曲起小臂,又抖了抖,以双手食指以下四指兜住袖口,满面春风地走下院心来。

  他朝朱邱两人深打一躬,笑容可掬的大声说道:“报告两位一个好消息……”

  说着轻轻一咳,略作停顿,俾便朱邱两人表示兴奋和感激之意,讵知,朱邱两人神色不动,并无若何反应!

  和尚自觉没趣,只好勉强又笑了一下,干咳着接下去道:“这个,咳,全是我们玉女金姑娘的意思,金姑娘说:她认为两位素负侠誉,盛名无人不知,即使中途引退,似亦无碍于两位之荦荦声光。所以,咳咳……金姑娘说……只要两位能效陶唐的推让之举,公开向天下武林声明一下,今天,这场约会,尽可化干戈为玉帛。”

  士可杀,不可辱。这算什么话?

  两榜封号,非强求而来,何为推让?

  “卿尉”如此,“将相”亦如此,公、侯、伯、子、男,莫不如此!

  如他们今天“笔”“掌”双尉之“尉号”可让,“煞相”之“相号”,“霹雳子”之“子号”又如何?

  不过,笔尉朱家椽深深了解一点:就是姓金的妮子提此建议,显然出于一番好意。因为这妮子天真任性,根本不懂世事也!

  同时,笔尉看出,那位煞相之于虽然骄狂狠毒,却作不了十分主张,换句话说,只要设法使得姓金的妮子悔悟而退,今天这场无妄之灾,便有消弭于无形之希望!

  所以,笔尉朱家椽这时在思考着,如何运用不卑不亢,意赅言简的说词,来使这姓金的妮子明是知非?

  没有想到,笔尉朱家椽他这厢念转未已,身边那位性情躁烈的掌尉邱蓬飞已然抢先冷冷接上了腔。

  后者这时向了尘和尚沉声说道:“鉴于你和尚只是一名传话人,而且也算不了一个角色,所以邱某人愿意平心静气的告诉你和尚一声,你和尚刚才那番话,趁早包包扎扎,扫数收回,由什么地方搬过来,仍旧送回什么地方去!”

  了尘和尚一呆,张目期期道:“邱老檀越……”

  掌尉邱蓬飞厉声道:“再多说一句,姓邱的就不惜血污双手!”

  笔尉朱家椽暗暗一叹,已知无法,非人力所能挽回,只得打消原意,静候事态发展。

  了尘和尚似乎深知这位掌尉说得到,做得到,当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转身向大殿原句加以复述。雷光祖脸一偏,睨视而笑道:“凤妹这下死心了吧?”

  金紫凤粉颊通红,恨恨说道:“两个不识抬举的老家伙,敬酒不吃,硬要吃罚酒,现在听你的,我金紫凤再也不管啦!”

  雷光祖微微一笑,接着道:“愚兄对戳一下跳老高的人,一向最感兴趣,姓朱的斯文一点,不妨留给你。怎么样,是凤妹先下场,还是先由愚兄示范一下?”

  金紫凤道:“我等一下好了!”

  雷光祖点头一笑,大步下殿。

  掌尉邱蓬飞转身摆头道:“家椽,你且退去一边!”

  笔尉无话可说,默默退到西配殿前一排古柏之下。整座法华寺中,刹那静寂无声,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雷光祖从容走下台阶,就地一站朝须眉怒张的掌尉淡淡笑了笑道:“分场之意无它,好叫今天到会的朋友看得清楚一点而已。
邱大侠有没有什么话要向跟来的贵属交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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